第四章 我剛才好像看見殿下了(2 / 2)

能飲一杯無 妄鴉 6195 字 8個月前

再者,盲人寫字總要難很多。如果今天早些去了,晚上就可以開始趕工準備,不至於到後天還準備不出來。

秋天的夜晚涼意漸起。

宗洛加了一件外衫,拉開了門:“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去吧。”

平日裡他和顧子元也算有些交情,自然承了這份心意。

於是兩人並肩同行,從駐地中走出。

門口不知何時盤了隻呼呼大睡的狸花貓,宗洛頓了一下,輕輕抬腳從旁邊跨過。

一旁的顧子元在心裡感慨。

洛兄武藝高強,聽聲辯位竟也登峰造極,若不是眼縛白綾,實在看不出是一位盲者。

他還記得宗洛被首領帶回儒家寒廬的時候,據說是身受重傷,需要靜養,誰也不能進休養的院子半步,養了許久才被允許出門活動。

翩翩君子自然更容易博得他人好感,更何況宗洛的人品實在沒有可以指摘之處,儒家上下都對他禮遇有加。

和宗洛相處的時候,顧子元很容易感受到對方身上與生俱來的端莊老成,明明看起來年齡也不算大,卻總給人一種近似於師長般的穩重感覺。

顧子元原本還以為宗洛會留在寒廬,沒想到他竟然同首領請辭,跟著他一起來了大淵。

這年頭不願偏安一隅的,皆是胸有抱負之人。

洛兄果然心懷天下,身殘誌堅!

這更加讓顧子元打心底裡敬佩。

“說起來......來到大淵後,洛兄接下來有何打算?”

宗洛將問題拋了回去:“子元如此問我,可是想好了去處?”

“這倒沒有。”

顧子元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隻希望百家宴時能好好發揮,若是能謀得貴人賞識,順利成為門客,將我儒學發揚光大,自然極好;若不行,那隻怪我才疏學淺,等回廬重修,三年後再來也不遲。”

顧子元真情實感地關心宗洛。

他自己就是孤兒,也是兒時被首領撿回寒廬,從小在儒家寒廬長大。既然顧洛在失憶後冠了儒家的“顧”字,自然而然算是一家人。

他覺得宗洛雖然身體有疾,但劍術卻很厲害。原先顧子元還不知道這個厲害的程度,看到對方和北寧王都能打成平手後,這才有了些實感。

“說起來,洛兄同那位淵朝三皇子也實在頗有緣分。我竟沒注意到,你們連單字都相同,又是一年前重傷......若不是洛兄失憶了,指不定會有什麼淵源。”

顧子元這麼說著,甚至還有心情打趣,絲毫沒有半分生疑:“對了,洛兄既然得了北寧王的青眼,不如哪日挑個時間去王府拜訪?”

彆的不說,以北寧王在大淵的地位,若是真能接受他的招攬,往後顧洛就是扶搖直上,步平青雲。隻要能謀到一官半職,這樣顧子元也算放心。

宗洛唇角的微笑有些僵硬:“還是不了。”

為了佐證,他又補上一句:“另眼相看不假,但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北寧王性格暴戾恣睢,實在不是好相與之人。”

“說的也是。”想起北寧王在城門口那縱情肆意的模樣,顧子元心有餘悸:“原先還以為傳言有假,如今看來,那些凶名在外的傳聞......應當不虛。”

宗洛稍微有些意外。

他還以為隻要見過虞北洲本人的人都會被他的萬人迷光環影響,沒想到顧子元竟然還能保持理智。

就在宗洛沉默的時候,顧子元又補上一句:“雖說如此,北寧王禮賢下士也是真的,不然也不會給洛兄玉佩了。”

宗洛:“......”

他算是知道為什麼他師叔要讓顧子元帶領學子來大淵了。

雖說顧子元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儒法高深,堪稱一代大儒。但到底還是資曆尚淺,閉門造車,缺乏處世經驗。

虞北洲用幾本聞子的典籍就能把他收買,這也太好騙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結伴行至街角的書肆。

這兩天在這裡排隊買名箋和紙筆的書生不少,如今傍晚快要收攤,還陸陸續續有馬車駛來。

“啊,人可真多!”

顧子元一看到擺在那裡的名箋,眼睛都亮了:“這帶梅花紋的名帖可真好看,買些回去還能熏香,再夾些乾花,當真雅致至極。”

“既然人多,那我便不上前了,還得勞煩子元為我選上幾樣。”

“那是自然,這種小事,洛兄就放心交予我吧!”

顧子元自然不會推脫,把宗洛帶到店門旁僻靜處,兩人約定好大致時間,他回頭便迫不及待地進了店裡。

宗洛一個人站在屋簷下,倒也不覺得無聊,反倒開始聽起周圍聲音來。

他根本就沒瞎,把布條扯下來就能看到完好無損的眼睛,但偶爾封閉自己五感,倒也彆有一番趣味,甚至因此敏銳不少。

如今站在這裡,仔細凝神,就能聽到不遠處書肆裡書生低聲交談,馬車軸轉,家奴揮鞭,遠處秋蟬陣陣,天邊悶雷滾滾。

“要下雨了......”宗洛歎了口氣,稍稍往後退了兩步,將自己的身子完全縮到屋簷的掩蓋下。

闊彆大淵一年多,總覺得站在皇城裡,都像上輩子的事了。

事實上,這都算是他的第三輩子了,哪有人能活這麼長。僅僅隻是聽著皇城下的雨,也覺得如同黃粱一夢,恍若隔世。

果不其然,很快,滴滴點點的雨就墜了下來,像是有人從天際往下倒了水,轉瞬就落成了傾盆大雨。

又約莫過了小半柱香時間,遠遠地聽到雨中傳來嘈雜的聲音。

“是玄騎兵!”“玄騎兵回城了!”

如同呼應般,一隊整齊肅穆的黑色騎兵幽靈般掠過,在皇城道路上疾馳,所到之處飛珠濺玉。

騎兵們身披玄甲,頭戴甲胄,腳裹長靴,挺直脊背端坐於黑馬之上。側耳細聽,竟是連馬蹄聲都恰好連成一串,絲毫不見雜聲,訓練有素到令人咋舌。

宗洛猛然抬起頭,遙遙朝著路口望去。

即使他現在什麼也看不到,也能想象得到百姓口中“玄騎兵”的英姿。

......這是他花了數年時間,嘔心瀝血培養出來的親兵。

陪著他一起出生入死,征戰四野,看過樓台日落,也觀過沙海月圓,更趟過血海刀山。甚至乎上輩子他於城門前自裁,玄騎也無一位獨活。

這輩子在寒廬時,雖說表麵上是死遁了,但首領師叔也拜托了墨家定時給他帶來大淵的情報消息。

所以宗洛知道。

在他身死函穀關後,接任玄騎大將軍的,正是他曾經的副將穆元龍。

如今聽這串落到雨中,節奏幾乎都一樣的馬蹄聲,宗洛內心多了些欣慰。

至少這一年多來,雖然主將有變,也未能好好出征打上一仗,至少玄騎的訓練沒有落下。

同一時間裡,玄騎打首的將領遙遙回望一眼,忽然勒住馬韁,直直在雨裡停了下來。

“穆將,怎麼了?”

第二排的隊長見他停下,頗有些驚訝。

他們身上都穿著黑色的寒甲,豆大雨水砸在盔甲上,宛如燭紅垂淚。

穆元龍定定地看向方才驚鴻一瞥的位置。

隔著厚厚的雨簾,那裡隻浮著一抹縹緲澄澈的白。

“我剛才......”

他喃喃自語:“好像看見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