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鬼穀的規矩,兩人的會麵又是不歡而散。
對虞北洲的連篇鬼話,宗洛一句話都懶得多說,就仍由他一個人在那叭叭,十句話裡都蹦不出一根象牙,時間到了直接起身離場。
重生之後,宗洛的目的變得很明確。他要做的事情就兩件,一件是弄清楚自己上輩子為何會失寵於禦前,第二件事就是奪儲。
虞北洲和他是死敵,積怨已久,上輩子敵對到死。宗洛也從來不把自己和這位順風順水的原書主角對標。畢竟他不管如何都平步青雲,而宗洛卻是稍有不慎,便會失足踏入上輩子的深淵。
接下來幾天百家宴開宴,宗洛都沒有再露麵。
一直到獵藝開始前,他都老老實實呆在儒家駐地,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在房中煮茶,偶爾讓書童搬個書案到門前桂花樹下,一邊賞花一邊練劍。
往年百家宴是從武藝開始,一直比到最後一項辯藝。
武藝和辯藝所用時間一向最長,今年中途恰逢臘日清祀,不僅是文武百官,參與百家宴的學子也破例受邀前往巫祠祭祀,時間正好在武獵書三藝之後,也算是給六藝中途增添一些插曲。
等到顧子元從武藝比試現場圍觀回來,夕陽正好西下。
“洛兄這兩日眼睛可舒服些了?”
他看著正在書案前自己和自己對弈的宗洛,掀開下擺往地上一坐,話語間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心。
宗洛隨口道:“舒服些了。”
“那就好。”顧子元鬆了口氣:“獵藝比試馬上就要開始了。洛兄你也知道,獵藝都得持續一天一夜,就連馬匹也得提前去借,若是身體有礙,定然會受到影響。”
“要實在不適......洛兄也千萬莫要勉強自己。”
顧子元這話已經足夠委婉。
早些年六藝其實並非六藝,而是七藝,沒有獵藝,而是騎藝和射藝。 隻不過後來胡服騎射盛行,便將其中和,整合成獵藝一項,難度也大大提高。尋常人參加都吃力,更彆說雙眼目盲的顧洛。
“子元兄不必擔心。”宗洛笑道:“或許是醫聖前輩的藥起作用了。傳說中大巫起死人而肉白骨,不也得經曆一番徹心徹骨的疼痛?”
顧子元轉念一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於是他便寬慰道:“洛兄一向穩重,年齡又長,道理自然是比我懂的。”
“對了。”大儒端起茶水,似乎有些不太習慣這未炒茶渣的澀,眉頭皺成一團:“最近不少學派的弟子來打聽洛兄的消息。”
“哦?”宗洛不動聲色。
“問什麼的都有,更多的還是當初那場比試,也有問洛兄之前到底出自何門何派,魚龍混雜。”
顧子元放下茶盞:“洛兄放心,我口風很緊,這些一律沒透露。其他弟子那裡我也去吩咐過了,不必擔心。”
宗洛:“......”
他現在毫不懷疑顧子元是個豬隊友了。
事實上,有人來打探,正在宗洛意料之中。
畢竟他前幾天才在百家宴上鬨出那麼大動靜,不說三位皇子,裴謙雪也是當麵見了他的。若是容貌相似便罷了,連聲音也一樣,就連單字也相同,顯然不同尋常。他們若是不派人來打探才叫奇怪,來了那是正中宗洛下懷,最好是能從儒家弟子口中得出他重傷又失憶的線索來,方便下一步布局。
好在雖然顧子元不諳世事,其他儒家子弟卻沒有這麼拎不清。
雖說儒家領袖明麵上指派了顧子元為本次大淵遊學之行的帶隊大儒,然而事實上宗洛才是這隊儒家弟子裡真正的掌事者。
他死遁的事情圖謀過大,就算儒家領袖是他師叔,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做慈善,將整整一個門派陷於危險境地。
於是宗洛同他師叔達成一項交易,儒家大力支持他回國複位,並且為奪儲之爭提供無條件幫助。將來宗洛若是繼承大統,儒家也會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成為真正的治國顯學。
這種事情在列國也屢見不鮮。百家學派看似超然脫俗,為布衣提供了一步登天的機會,事實上它們同各國權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就算看起來最出世的鬼穀和隱士世家,實則每一代弟子入世後都遊走在各國,個個是玩政治的好手。
儒家這麼選擇無可厚非。
畢竟按照大勢走,大淵未來前途一片坦蕩。主角配角齊聚一堂,有宗洛沒宗洛未來都能掃六合蕩八荒,一統中原。
宗洛是搞理科的,曆史隻能算過得去。
《能飲一杯無》是架空世界。生產力水平並不高,類比希臘也曾經出現過這樣百花齊放,各家思想劇烈爭鳴,哲學家輩出的時代,若是非要給這個虛構的時代定時間軸,或許得放到公元前。
不知道書裡的世界會不會和現實世界有接軌之處,但在現實裡,擯棄掉糟粕部分,儒家思想的確對各個朝代影響深遠。
隻有真正穿書後宗洛才明白,自己當初在鬼穀暢想天下和平有多麼紙上談兵。
在大時代的浪潮下,一個人的力量是微薄的。以後來者身份傲慢地審視這裡,隻會落得和他上輩子一樣的下場。
正因如此,宗洛最後選擇和儒家合作的原因便水落石出。
這一行前來大淵遊學的隊伍裡,隻有顧子元不知道這件事,其他儒家弟子都被耳提麵命過一定要聽從顧洛的命令。
至於顧子元......他師叔的意思是,子元雖天賦出眾,通讀聖賢,但為人處世實在毫無經驗,宛如初生稚子。若是提前透露宗洛和儒家的聯手計劃,或許還會被人從他這裡看出些端倪來,乾脆就先保密不說了。
但是真到這種份上,該提點的還是得提點。
於是宗洛委婉地開口:“子元,稍微透露一點,其實無礙的。”
“啊?為什麼啊?”
顧子元困惑地開口,說到一半終於恍然大悟:“對哦。”
不知道這家夥到底又腦補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的尷尬,漲紅了好幾次,這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抱歉,洛兄,是我欠乎考慮了。”
“明明洛兄並不隸屬儒家隊伍,我總是忘記這點。”
顧子元的神情十分懊惱:“他們來打聽,或許是動了招攬之心,對洛兄分明是件再好不過的事,偏偏讓我給搞砸了......”
雖然宗洛想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最後兜兜轉轉竟然也還是回到了這個意思上。
所以宗洛什麼話也沒說。
倒是顧子元心底過意不去,默默為他煮茶打下手,再三在心裡決定,若是下回有人問他,他一定把洛兄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千萬找一位好歸宿。
......
不過宗洛確實應該行動起來了。
獵藝持續時間整整一天一夜,這對馬兒的耐力要求極高。
若是曾經的騎藝,隻需要挑跑得快的馬就行。但獵藝最終決定的因素並非速度,而是獵到獵物的多少。
時間,耐力,速度,射箭準確度,武藝......這些都是獵藝考校的範圍。大多數學子都會選擇去城郊衛戍軍的軍營內借一匹和自己性格契合的馬。不少王公貴族也會跟著一起來湊熱鬨,若是在百家宴的時候得到他們賞識,或許還會被分到一匹好馬。
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學子爭著在百家宴上冒頭。
但這些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如今兩位皇子的奪儲已經進展到白熱化階段。這輩子沒有他這個由頭,葉淩寒還是會想儘辦法出頭。宗洛必須趕在這之前,把宗瑞辰的事情遮掩下來。
第二天,宗洛起了一個大早。
他起來後,先沒急著出門,而是在桂花樹下等了等。
果不其然,在等待一會後,門口出現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公孫遊攔下一個儒家弟子。
很顯然,儒家弟子都認識這位百家宴上風頭大盛,但是最後卻被顧洛打敗的狂徒,頓時警惕道:“兄台有何貴乾?”
公孫遊低聲問:“住在你們駐地的,那位叫顧洛的弟子,今天身體可好些了?”
實不相瞞,自百家宴第一天開宴後,第二天公孫遊起了個大早,早早地去到蘭亭水榭等候,就想找顧洛論第二次道,卻不想等到夕陽西下都沒能等到那位眼盲公子。
第三天再去,又是一樣的結果。於是公孫遊便堵了一位儒家弟子,從對方口中得知了顧洛身體抱恙,未能出席,在儒家駐地休養的消息。
接下來幾天,公孫遊日日都會過來打卡。
然而遺憾的是,到開宴的最後一日,顧洛都沒有出現過第二次。
現在眼看著武藝比試就要開始,書藝又隻需要一天時間,獵藝更是緊隨其後。公孫遊不知道顧洛投了什麼簽,反正他武藝簽子已經被自己折了,就趁著這空出來的時間天天來儒家駐地晃悠,每天逮著人就問。
儒家弟子都得了宗洛的吩咐,自然矢口否認,一問三不知。
公孫遊有些失落,再三詢問後,隻好不甘心地離開。
等到確定他走後,宗洛才回頭問書童,“這是第幾天了?”
書童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公子的話,今天是第四天。”
公孫遊已經連續來這蹲點四天了。
宗洛不自覺地擰眉。
不管是按照上輩子的記憶,還是按照能飲一杯無應該發展的劇情,公孫遊這會兒都應該圍在虞北洲身邊鞠躬儘瘁才是,怎麼反倒屢屢往他這跑?
不過倒也不奇怪就是了。
宗洛想起上輩子公孫遊為虞北洲背後默默做的事。
公孫遊同虞北洲沆瀣一氣後,明麵上和其他幾位皇子走的很近。私底下效忠了不下一位皇子,並且成為了他們的謀士。
實則他真正效忠的主公隻有虞北洲一人,也是後者能夠謀取大淵江山的關鍵人物。多少一線軍報消息都是他從其他皇子那裡臥底得來的,更彆說掌握一線消息動向,稍微從指縫裡漏一點,都能讓其他幾位皇子被蒙得團團轉。
現在公孫遊往他這跑,背後是何居心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