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一大早,郡守府內的人還沒從昨天白天剛傳出的喜事的熱乎勁裡出來,又傳開了昨夜剛得知的另一最新消息,本傳言要成親做夫妻的裴郎君和葉小娘子竟相互認親,作了兄妹。大家起初不信,但很快,賀氏那邊連夜也傳出了話,葉小娘子這趟來,本就是為靠親,所謂婚事,是郡守前些時日對裴郎君另外做出的安排,兩件事恰好撞在一處,這才以訛傳訛,命家中之人嚴禁再談此事,更不許胡說八道。
有人不明就裡以為是真,卻也有人覺得蹊蹺,譬如青頭。
他記得清清楚楚,昨天傍晚裴郎君行獵歸來自己向他道喜之時,提到了葉小娘子,瞧他當時的反應,分明是默認了婚事,怎的一覺醒來,老母雞變作了鴨?但賀氏既然如此發了話,他自然也不敢多嘴再說什麼。今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就見裴郎君獨自出門了,他便當做沒看見,等人走了,發現又飛來幾隻黑翅白肚鵲,停在大門旁的牆頭上,吱吱喳喳,甚是吵人,這下也不客氣了,撿起幾塊土疙瘩便轟了去。
承平昨夜寢在驛舍,此刻必定還在擁被高眠。裴蕭元這麼早起身出門,是要親自再去檢查一番他今日動身前的各項事宜,免得萬一上路後發現疏漏,彌補不便。騎馬來到城外的紮營處,看見一人笑著朝自己大踏步走來,正是何晉。
何晉需護送承平出甘涼,是故來得比裴蕭元還要早,五更便到了,早已全都檢點過,就等承平來,看到裴蕭元現身,連聲道:“郎君何必如此費心,大早還要自己走這一趟?難道對我做事還不放心?”
裴蕭元環顧一周,旗幟鮮明,隊列整齊,一應補給,皆是充足。
“我是起來了無事,索性出來跑跑馬,就當是醒馬。”
何晉哈哈而笑:“郎君莫非便是所謂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是我太蠢笨了!一路接了葉小娘子過來,竟渾然不覺!昨日才聽到消息,知道了郎君和小娘子的好事!恭喜郎君!賀喜郎君!小娘子和郎君實是天成佳偶,相配得很!但不知郎君何日成親?到了那日,老何我定要痛飲他個三百杯,不醉不歸!”
周圍那一隊何晉帶的士兵趁機也紛紛圍了上來,附和何晉之言,七嘴八舌地向裴蕭元道喜,想著大家到時應該都能沾光吃上一頓酒,無不興高采烈——原來他們的消息沒郡守府裡的人靈通,最新進展尚未來得及更替。
裴蕭元沒想到自己一早出來,竟然遇到這種場麵,心中未免尷尬,麵上卻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怕是個中有所誤會。葉小娘子與我裴家淵源頗深,此番隻為投親而來,所謂婚事,純屬子虛烏有。我與她已兄妹相稱了,爾等切勿以訛傳訛,壞我義妹之名!”
眾人麵麵相覷。
何晉起先一愣,瞧了眼他的神色,很快收了笑,環顧眾人,發狠道:“竟是如此!該死!昨天到底哪個最先胡說,發如此的謠言!”又轉向裴蕭元,“郎君放心!我知道了,誰敢再傳,叫我老何聽到,我第一個擰斷他的頸子!”
凡被他眼風掃到者,無不脖頸一涼。眾人忙閉了口,作鳥獸散。
裴蕭元神色愈發端謹,微微頷首:“這邊既然無事,我先去了。有勞何叔費心。等晚些,我和王子一道來。”
“郎君走好!”何晉又轉為笑臉,笑嘻嘻地送他。
裴蕭元其實很不願立刻回去。方才出來的時候,青頭那小廝投向他的眼神,讓他感到滿身不適。郡守府裡剩下的另外那些下人,怕不是也都在背後議論。
他略覺煩惱,沉吟了片刻,正要轉往驛館去,對麵來了個騎馬之人,是承平身邊的近侍,道主人方才改了主意,今日暫時不走了,這裡人馬散了,不必等他。
裴蕭元不知承平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尋到承平,發現他已去了郡守府,才從裴冀那裡出來沒多久,正也在找他,兩人碰了頭,上來便問:“你一早去了哪裡?我過來便不見你了!”
裴蕭元稱自己出去跑馬。
“怎的說你今日又不走了?城外已整隊完畢,就等你了。”
“方才我去尋郡守辭彆,聽聞你和那女子做了兄妹,往後你兄,她為汝妹?”
裴蕭元頷首:“是。”
“到底怎麼一回事,我一覺醒來,居然全不一樣了!方才在你伯父那裡,我也不便多問,你快和我說說!”
裴蕭元不願再多提,隻道:“她亦無心於婚事,故伯父做主,婚姻解約。”
承平聽完一怔,很快,指著他大笑,笑得幾乎捧腹:“老天!世上竟有如此的事!竟是你也難入她的眼!也好也好,你勉強,她不願,正好乾乾淨淨大家散了,各自遂願!”
裴蕭元麵無表情地任他嘲笑,等他笑完了,提醒:“你今日真不走?”
“不走不走!”
承平看了下左右,收笑湊上來道:“我再問你一句,你須老實答我。”
“何事?”
“你當真對那小娘子無意?”
裴蕭元一怔,隨即不悅道:“你當我何人?我既已將她認作義妹,自然視同親妹。你何出此言?”
“好!有你這一句話,我也就不必有所顧忌了!”
裴蕭元側目:“你何意?”
“聽聞她善畫,我欲求她一畫。”
裴蕭元轉麵看著他,半晌,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