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的正日子來的很快。
一大早吃過早飯,羽林軍的士兵們就被他們的長官們帶到了校場上,大家都知道選拔要開始了,忍不住個個精神抖擻,恨不得皇帝能從人堆兒裡一眼把自己挑出來,誰想到站在校場上後,長官們便離開了,另來了七八十名軍官打扮的人,也隻是讓他們一百人一組分開站好。軍官們離去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見有其它人過來。
剛開始大家還站的筆直,一兩個時辰過去了,隨著日頭越來越高,這些平日裡日子舒服的羽林軍中有很多人便有點受不住,漸漸的也不知是誰開了個頭,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竊竊私語的議論中去。又過了一會兒,有人見這麼小聲議論也無人來管,膽子就更大了,索性開始談笑起來。站的久了,大家都挺累,說笑放鬆一下,等會比武也能拿個好名次。
也有人不肯參與到這談話中去,王淳便是其中之一。倒不是說他不屑與其他人聊天,實在是因為一來不善言辭,二來那些士兵們聊的話題無非是女人、錢財。王淳在女人的經驗上可謂一窮二白,錢財長這麼大也沒見過幾個大子,就是想說也插不上話,何況以他沉默寡言的性子,閉著嘴巴還能更自在些。
等待的時間最是無聊,先前聊天的人中有幾個索性坐下,又有膽大的摸出色子來。當兵的見了色子比見了酒還要命,立時便圍了一圈人過去,吆五喝六的聲音不絕於耳。
賭雖賭,這些人卻還記得軍中規矩,於是單挑了幾個人去望風,望風的人四處繞了繞,發現其它隊伍的情況也是大同小異,反正長官也沒來,就是玩玩也不妨事,再說了,今日不是比武選拔麼?這麼一想,許多人都放下心來,玩得更加灑脫。
王淳作為一個特例,一直傻乎乎的在那杵著,有好心的就過來招呼他:“大個兒,歇會吧?”
王淳搖搖頭,他不覺得累。自從進了羽林軍,他的練武功課就沒一天放鬆過。在那旖旎的宮殿中整日巡邏不是王淳想要的,隻有在校場上,他才能找到之前心無旁騖的感覺。
王淳很懷念這種感覺,他是一個憑著本能和直覺去做事的人。顧老兵就總是叫他傻小子,久而久之,王淳也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好用,在想不通什麼問題的時候,王淳一般就不去想了,他會去練武,一圈刀法或是拳法練下來,看著汗水一滴滴的灑到腳下的黃土裡,王淳發現自己會突然明白很多事情。
這兩日,王淳腦子裡總在想著承啟,他閉上眼睛眼前就是那襲杏黃衫子,王淳曾想借著練武把那顏色從腦海中趕出去,卻悲劇的發現自己失敗了,如今站在這校場上,腳下踩著黃土,頭上頂著烈日,王淳合上眼,以前那種心無旁騖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他慢慢睜開眼,心裡是出奇的平靜,這兩天煩躁、不安、患得患失的感覺消失無蹤。王淳想明白了,承啟是太子,他是羽林軍侍衛,他要做的隻是保護他。
所以如今他才會站在這裡,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王淳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忽然聽到哐的一聲鑼響,隊伍前麵不知何時站了一名年輕軍官,原本還玩得高興的士兵慌忙收色子的收色子,撣土的撣土,稀稀落落的重又站好。
看著諸人手忙腳亂的樣子,那軍官冷冷一笑,手中馬鞭一指,立時便上來幾個親兵,把剛才賭得高興的幾個人用繩子捆了拖了出去。
“出越行伍,攙前越後,言語喧嘩,不遵禁訓,此謂亂軍,犯者斬之!”軍官冷冷的念了一遍,又道:“方才議論者,自己站出來領六十軍棍!”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有幾個人便磨磨蹭蹭的走了出來,那幾名親兵也不言語,推倒便打,棒子落下去哎呦聲不絕,一時竟是無人敢吭聲。
軍官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有人被他盯得不自在,不自覺的低頭躲他的視線,那軍官也不點破,馬鞭在王淳身上指了一指,又點了其餘四人:“你們五個,出列!”
王淳也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他身體反應比腦子快,還沒想明白就自己站了出來,軍官卻不看他們,又是冷冷一笑:“其餘諸人,衣冠不整,每人領三十軍棍!”吩咐完畢轉頭看向王淳五人,放緩了語氣道:“你們五個,隨本官去比武台。”
到了這個時候,被打的哭爹喊娘的眾人才明白,從他們站到校場的那一刻起,選拔便開始了。
成為儲君護衛的第一條件,不是武藝有多高強,而是嘴巴夠不夠嚴。
除此以外,違反規矩的、好賭的、好色的,都有被人收買的可能,隻有那種不問緣由一絲不苟執行命令的士兵,才是符合文宗要求的護衛。
參加武藝比試的人數,比王淳想的要少很多。
眾人沉默寡言的站在台下,有軍官走過來一一記錄了姓名、軍號,過了一會兒,就看到一名小黃門站到台上,焚起香案,尖聲尖氣的喊道:“眾將聽旨!”眾人忙跪下接旨,隻聽那小黃門抖開黃綾念道:“建寧皇帝詔:恣軍中武風日盛,聖情鑒悉。豈獨被於朝班,故乃亞於施政,每垂賞歎,遂開此舉,冠者特賜帶禦器械,例同武舉。宜令所司,擇日任命。”
這一段拗口的詔書王淳是一句都沒聽明白,也不知皇帝到底說了些什麼,跟著眾人一起叩頭謝恩後,王淳的視線落在那高高的比武台上,他知道,武試就要開始了。
又出來一名小黃門,尖著嗓子挨個喊名字,他喊到的人就從隊伍中站出來,借著臨時搭起的梯架爬上比武台,有要賣弄本事的,故意一個鷂子翻身飛身上台,便能換來四周一片彩聲。
比武的人有用刀劍的,有用槍棍的,有使拳腳的,王淳從下麵看上去,隻見一個個你來我往打的十分熱鬨,不多時便能分出勝負,輸的人或是跌到台子下,或是站不起來被人抬下去,贏得人也就停了手,唱個喏在一旁候著聽吩咐。
王淳注意到小黃門每念一次勝利者的名字,都要向台子上方行個禮,他猜到宮裡的人也過來看這場武舉了,說不定來的還是文宗本人,隻是不知承啟在不在這裡。
王淳猜得不錯,文宗確實來了,而承啟就坐在文宗下手,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著比武台。
第一場比試的方法,出自承啟。
“六千人一起上場豈不是要亂死?何況一天時間也未必夠。不如就挑些嘴嚴守規矩的,料想我朝的羽林軍中論武藝,個個都是英雄。”承啟淡淡一句話,王淳所在的隊伍裡便有四人被斬首,八十餘人吃了軍棍。
現如今比武台上那些人,承啟知道那是未來關係著自己身家性命的人。
他並不懂武功,過來看比武無非是出於對自己性命的關心。看著台上那些士兵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承啟開始感到放心,這些人也許並不是武功絕頂的高手,但他們都不懼怕死亡,何況……端著茶杯的修長手指緊了一緊,承啟嘴角溢出一絲笑容,這些人都有向上走的野心,否則怎會在台上和一個陌生人拚個你死我活?承啟的目光落到台下等候比武的士兵中,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文宗也不練武功,但這個喜愛玩樂的皇帝絕不會排斥來看一場規模宏大的武術表演,文宗的目光也在關注比武台,不過他想的卻是皇家獵苑需要補充幾名好手了。
“哎呀!可惜!”眼見著一名手長腳長的士兵被對手一腳踢下比武台,文宗忍不住一聲歎息。
“確實可惜。”承啟的目光落在那名得勝者的身上,那個人身材很高,下盤很穩,手中沒有拿兵械。承啟對兵器沒有好感,冷森森的刀劍總會讓他感到不安。那個大個子士兵上來後,也沒見他使什麼漂亮的招數,僅僅幾個回合後,他的對手便栽到台下去了。
承啟認為這是一場意外,“可惜那個掉下去的,沒露出什麼本事,這一場就比完了。”
“皇兒。”文宗搖搖頭,笑道:“那個掉下去的是弓馬上的好手,可惜腿上功夫不夠,不然也不會讓對手輕易找到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