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啟的目光回到比武台上,剛才的大個子已經走了下去,又有新的士兵走上來,這一次兩個人都是用刀,你來我往打的眼花繚亂。承啟看了好一會兒,台上還沒分出勝負,他扭頭看看文宗,文宗臉上也微露倦意。承啟便招過個太監來,輕聲問道:“還有多少場?”
太監聽他問,忙跑了下去,跟小黃門一陣嘀咕,又跑了回來,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稟殿下。沒有比試的尚有十四人,方才的得勝者共計七十八人。”
承啟心裡盤算了下,對文宗笑道:“依兒臣看,雖說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這次畢竟不是試武舉,下麵的這些都是我朝武藝出眾的人才,再比試下去難免會有人受傷,反為不美。”
他見文宗點了點頭,又道:“這一次試完,便能擇出好手八十五人,其中六十人可分與二位皇弟,再從敗者中挑選些出來,也儘夠了。”
文宗想了一想,也覺得實在沒必要非要決出個武狀元來,再說也確實有些倦了,便笑道:“如此便依皇兒所奏,隻是承康承煦各得三十人,你那邊可就隻有二十五人了。”
承啟笑道:“兒臣長在禁中,自比兩位皇弟要安全許多,便是那輸了的也未必不是個中好手,方才父皇不是還讚那個會弓馬的麼?”
文宗笑道:“朕是惦記著獵苑秋圍!”父子二人對視一眼,一同笑了起來。
說話間,就有太監過來稟報這一圈比武完畢,文宗便命承啟自去選人,承啟謝了恩,帶了兩名侍衛便自去了。
王淳站在得勝者的隊伍中。這場比試中大多人都是勢均力敵,贏了的身上臉上也難免掛傷,與他們相比,王淳那一場簡直可以說贏得輕鬆,不禁讓旁人紛紛羨慕他的好運氣。
王淳的心裡卻在歎氣,明明前一刻還是一個隊伍中的兄弟,上得台便要拚個輸贏,須知刀劍無眼啊,剛才那個被削掉半根手指的士兵算是殘廢了……王淳沒打算在比武台上亮刀子,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對手輸的太難看,瞅個空子便把那人踢了下去,算是草草了事。
也不知還要比幾場。王淳看了看剩下的人,彆人發現王淳的視線,回報的目光都帶有一絲警惕。王淳忘了,眼下站在一起的人都是競爭對手,他雖沒惡意卻難保旁人不會多想。
忽然有小黃門騎馬過來傳口諭,要他們速速麵朝東方排成“一”字,末了還特意囑咐,不必低頭下跪。
眾人不明就裡隻得照做,也不知這是不是比試的新花樣。大家心中各自警惕,都自覺與隔壁的人保持半臂距離防止有變。
又過了一會兒,好容易才看到遠遠的過來三匹馬。走在前麵的那匹馬上坐著一名杏黃衫子的少年,後麵兩匹馬上坐著的卻是兩名侍衛,手都按在刀柄上,警惕的注視著場上的每一個人。
小黃門騎著馬從一字隊頭跑到一字隊尾,口裡喊得仍舊是皇帝口諭不必低頭下跪,眾人老遠看到那杏黃衫子心裡就都有了數,若不是小黃門來回跑著喊口諭,早齊刷刷跪倒一排了。
饒是如此,當看到杏黃色的衫子越來越近,所有人心跳都不由得變快。這是難得的機會……隻要被太子挑中!想到此處,有幾名士兵的呼吸不免就急促了許多。
王淳心裡亦是壓不住的興奮,承啟,是承啟!
那襲杏黃衫子在他的思緒裡曾經出現過無數回,現下那個人就要出現在眼前。王淳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偷偷捏了下大腿,很疼,不是做夢。
承啟和兩個侍衛終於走近了,他並沒有直接走到這些士兵麵前,而是從南往北,緩緩驅馬前進,每一名士兵麵前他都會停一下,仔細察看對方的眼睛。有人麵對他審視的目光不由自主便會垂下頭去,有人的眼睛中卻寫滿了熱切與渴望。承啟微笑,這種眼神他見得多了,身為儲君他最自負的便是有識人之明,這也是每一位帝王必須要從小學習的功課。那些垂下頭去的人,心裡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那些目光過於熱切的人,有些是單純的自負,有些卻包藏了野心。
承啟不怕有野心的人,野心家是帝王最好用的工具,承啟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手腕駕馭他們,野心家總比庸才要強,承啟想。
承啟一邊想,一邊繼續觀察每一名士兵,他的目光落在剛才那個勝得輕鬆的大個子身上。這人還真是魁梧,在上麵看時還不覺得如何,走近了才注意到他肩寬腰細,一雙長腿,一看便知是自小習武的人。
當目光落在大個子臉上時,承啟愣住了。
這人是誰?為何他的目光敢與我對視?!
大個子的眼神也是滿溢著熱切與渴望,承啟定定神,他認為這個武人敢於如此純粹是因為沒有受過上下有彆的教育,他不想理會這種瑣事,目光剛要從大個子臉上移開,卻捕捉到那熱切目光下的一縷溫柔。
溫柔?
承啟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父皇與母後是慈愛的,弟妹是恭謹的,宮人是小心翼翼的……各式各樣的目光承啟都見過,卻唯獨沒有溫柔。
但是太子殿下懶得去確認那目光裡究竟有沒有溫柔的成分,這個大個子有一雙溫和濕潤的眼睛,他是無害的。這一點承啟可以肯定,而他隻需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這個大個子正是王淳。他看著承啟的馬在每一名士兵麵前駐足,承啟偶爾會問問他們的名字,立刻便有隨行的侍衛取出紙筆記下。王淳知道這代表承啟選中了他們,他希望自己也會有這樣的好運氣,承啟的馬越近,他的心跳得越快。
及至承啟站在他麵前,王淳才壓抑下澎湃的心情。他細細的打量著承啟,四年前的影子太過模糊,那時候的承啟隻留給他一襲杏黃色。四年後呢?王淳發現承啟並不是他在夢裡見到的那個樣子。夢中的人很溫和,馬上的人溫和的麵容下隱藏著的卻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王淳注意到承啟打量人時喜歡微微抬高下頜,背卻挺得筆直,通身籠罩著獨屬於皇家的驕傲,還有那雙眼睛,細長內斂沉靜如水,不肯泄露出半分心事。
承啟的馬在他麵前停了停就走開了,王淳很失望,承啟沒有選中他,是看不上他的武藝?還是單純不喜歡他這個人?王淳自己也搞不明白,承啟明明不是他夢中的樣子,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一個人,為何卻在沒有被選中時會有這樣失落的感覺。
承啟在他們麵前走了一圈,又撥轉馬頭往回走,這一次他走得很快,隻在幾個人前麵略停了停,侍衛記了名字,王淳正在五味陳雜的想心事,全然沒有注意到承啟的馬已經來到了他麵前。
“你叫什麼名字?”眼前這個士兵垂頭喪氣的樣子讓承啟覺得好笑,他決定屈尊降貴的開口詢問。
王淳呆呆的抬起頭,承啟的視線正落在他身上,他不由自主的開了口:“王淳。”
承啟點點頭,這個答案太過簡單,實在缺少宮廷裡那些必須的禮貌。但是承啟不在意,他需要的是口風嚴謹的侍衛,這個叫王淳的高個士兵話不多,看上去還算可靠,這就很好。
承啟的諸率府衛隊就這麼確定下來,由二十五名優勝者和五十五名失敗者組成。文宗特彆恩賜這二十五名優勝者為右侍禁,是正八品的武官,例同於武舉出身,另賜六十名優勝者為左侍禁,是從八品,雖說低了一等,但對於這些沒有任何出身背景的士兵來說,卻是難得的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