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竟是熟睡至天亮。
承啟睡得很香,王淳看著身邊的睡臉,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歡喜。臉上那一巴掌還在隱約作痛,誰知道這個矜持的人醒來後看到自己和他共枕會不會大發雷霆?然而他的睡臉真好看,那麼安靜祥和,好像與這世間的紛爭全無半點關係,還有那紅潤的嘴唇,昨天親的便是它們,今日……似乎比往常多了些血色。王淳很想再碰碰它們,卻又怕驚擾了承啟的好夢,隻好強忍著內心的衝動,把這個人一遍一遍反複看了夠。
承啟醒來時隻覺陽光甚好,昨夜一宿的風雨不知何時已經住了,暖洋洋的日光灑在身上,竟是晃眼的明媚,他慢慢睜開眼,正對上王淳一瞬不瞬的眼睛,不覺一笑。
王淳有些窘,連忙起身,伺候著承啟漱洗了,又跑到外麵叫了個賣吃食的小販買了些炊餅甜米漿,捧進屋裡來。
承啟已經收拾停當,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屋裡等著他回來。見到王淳回來,承啟璨然一笑:“手裡拿得是什麼?”
王淳連忙將吃食遞上去,承啟仔細看了看,掰了半個炊餅就著米漿吃了,剛要說話,王淳忽然一拍腦門,哎呀一聲跑了出去。
承啟大惑,卻見王淳很快去而複返,懷裡還抱著個什麼東西,正樂嗬嗬的朝自己走過來。
一張臟兮兮的狗臉露了出來,怯生生的打量著承啟。
王淳將小狗放在桌上,小狗餓的急了,也顧不上這屋子裡多了個陌生人,聞著味道找吃的,一抬頭就瞅見承啟喝剩下的半碗米漿,正是又餓又渴,湊過腦袋吧嗒吧嗒的吃了起來。
承啟眼睜睜的看著這隻小臟狗居然敢如此無禮的使用自己的“禦碗”,很想發作一下,又覺得和一條狗講尊卑是件可笑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他咳嗽了一下,將興師問罪的目光投向了罪魁禍首。
王淳卻沒注意到承啟的不快,看著吃東西的狗崽兒,他的眼睛似乎更溫和了:“可愛吧?”
可愛嗎?承啟皺著眉看著那隻臟兮兮的狗崽,毛皮是短毛的黑灰色,一眼看過去臟兮兮的仿佛一塊破布,不懂禮儀不懂尊卑,哪裡可愛了?!
“昨天出去撿的。”王淳笑嗬嗬的繼續說道,“我想著你總一個人呆著也怪寂寞,它也可以和你做個伴。”
這個理由倒是可以接受。承啟一邊想,一邊覺得剛才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小心眼,他矜持了一下,終於屈尊降貴的伸出手去,打算讓這隻小狗崽感受一下來自帝王家的恩寵。
小狗正吃的專注,猛的發現一隻手伸了過來,以為要和自己搶吃食,想也不想後退一步眥起了牙。
承啟一驚,手連忙縮了回來。王淳見狀在狗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吃你的東西!那是你的主子。”
小狗看了承啟一眼,乖乖的繼續吃喝起來。
承啟十分不忿,為什麼這個狗崽就這麼聽這個男人的話,對著我卻要咬?他有些賭氣的皺起眉:“它不聽話,我不要。”
“還小呢。多養養就好了。”王淳一麵給小狗理毛,一邊試圖說服承啟:“我教它我教它。”
你教它?你是狗嗎?承啟很想反問。想了想終於又咽了回去,這個男人……還真像一條成年的大黑狗,承啟眼前浮現出王淳坐在地上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樣子,討好的目光後麵似乎可以看到他搖得起勁的尾巴,他心情一鬆,終於點點頭:“那……教好了再給我。”
“哎!”王淳痛快的答應了一聲,轉頭又想起什麼:“起個名字吧。”
起名字嗎?承啟想了想,文雅些的?不好,這是一條和這個家夥一樣,將來要做侍衛的狗,要凶猛才好,當然,它要對彆人凶猛。
凶猛的名字?要有氣勢,要威嚴,要讓敵人一聽到就嚇得屁滾尿流,他把所有有氣勢的詞想了一遍,又覺得再有氣勢的名字安在這麼一隻狗崽身上都會變成個笑話。正想著,王淳猶豫著開了口:“小黑怎麼樣?”
小黑……承啟有些咬牙切齒,想也不想直接否了:“不行。”
“哦。”王淳還在想,“小小呢?”
“不行!”
連說了五六個,承啟斷然否了五六個,王淳無奈的把吃飽喝足的小狗送到承啟懷裡:“你起。”
本來就該我起。承啟的手指按著小狗的額頭,不知是因為吃飽了還是因為剛才王淳的教誨,小狗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乖乖的任他撫摸。
承啟抬起狗腿看了看,小狗柔軟的腹部下有一小塊粉紅的東西。公的啊……他想了想:“千鈞。”
有力量的寓意,念起來又上口,承啟覺得這個名字十分好。
“好聽!”王淳樂嗬嗬的表示讚同,還沒等承啟欣慰他就開心的摸摸狗頭:“以後你名字就是千鈞了,知道嗎?小千。”
“是千鈞!”承啟恨恨的拍開王淳的手,“你若是敢隨便給它亂改,我……”
一隻大手落在他的發上,像剛才撫慰暴躁的小狗一樣揉揉他的頭:“不改不改。”王淳一麵說一麵蹲下來,抬頭望著承啟,眼裡都是笑意:“今天去哪裡?”
“相國寺看桃花……”承啟鬱悶的發現話題被轉移了,他手一鬆,小狗蹭的一下跳到了地上,開始滿屋子撒起歡來。
“好,”王淳轉身朝屋外走去,“我去牽馬。”
承啟定定的看著王淳關上了門,千鈞正玩得高興,絲毫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新主人的情緒在微妙的波動。
我是怎麼了?居然如此縱容他?承啟將剛才的事細細回想了一遍。這樣不對,我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我居然能夠容忍他打斷我的話,容忍他隨便觸碰我!我居然和他像平等身份一樣聊天……這樣下去不行!
他慢慢伸出手,保養得極好的雙手細嫩光滑,十指骨肉停勻,如水蔥一般鮮明挺拔。承啟將手指緩緩合上。民間七日,我可以給你你要的情感,但回到宮廷中後,一切必須仍然在我的掌控之中。
大相國寺。
承啟與王淳下了馬,正遇到相國寺門前迎客的小沙彌,小沙彌合掌施了一禮,笑道:“兩位施主是來進香還是來還願的?”
承啟笑道:“卻不是為了這兩件事。隻因聽得相國寺近日來桃花開了,心中思慕,特來一觀,還望小師傅引路。”
沙彌笑道:“施主怕是外地來的,雖然在咱東京城,人人都說本寺的桃花好,但那桃林卻在寺後的北山上,離本寺卻還有三四裡地的路程,施主隻要騎馬沿著官道一直向東,聽到水聲就轉向北,沿著溪水走半柱香的功夫便能看見了。”
承啟謝過了沙彌,複又上了馬,帶著王淳慢慢行去。王淳跟在後麵,不明白承啟為何有如此的好興致賞桃花。他哪裡知道承啟的心事,此次出來是打著“曲水流觴”的旗號,若不真的往士林中走上一走,日後被人知道難免要在背後議論他不肖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