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當歸寧。
莞兒出嫁後,呂府上上下下便開始準備鄴郡君歸寧省親的事情,呂夫人更是要事事過問,一應相關物品都要親自過目,生怕準備的不精細惹了宮裡人笑話,讓莞兒心裡不好受。呂宗賢在旁邊看得直歎氣,連連搖頭:“莞兒卯時才會出宮,到家怎麼也要卯時三刻了,吃了巳時飯,午時之前便一定得回去,一總也呆不了三個時辰,哪裡用的到這許多東西?”
呂夫人卻不管這個,在她心裡,宮裡自然是千好萬好的,但必然比不上自己家裡更周到。她一麵惦記著莞兒在宮中不知使喚人趁手不趁手,又怕女兒脾氣弱受了彆人欺負,還隱隱有些擔心她撒嬌使性子,會得罪了太子殿下。
當莞兒容光煥發的在承啟的陪伴下下了轎,聽得家人的回報,呂夫人心中一塊大石頭才算落了地。
按當時規矩,女子出嫁後歸寧,夫婿是可陪可不陪的。承啟日日勤於政務,呂夫人早有耳聞,眼見得太子殿下百忙之中拋下政務陪著愛女一同回來,莞兒臉上紅撲撲的掛著笑,顯見得二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看來自己眼光沒有錯,成就了一對好姻緣。
承啟陪同莞兒回來的事雖不能說是太意外,卻也讓呂宗賢覺得大有麵子,不過麵子歸麵子,依例,他這個右仆射見到太子與鄴郡君是要行跪拜禮的。呂宗賢與呂夫人剛要率眾人跪下,便見到一名尚宮匆匆走來,口中道:“傳太子殿下口諭,今日私訪,禮數當從家禮,其餘諸禮皆免!”
莞兒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了上來,對著呂宗賢、呂夫人盈盈下拜,慌得呂宗賢忙將她攙扶起來,口中連稱不敢。倒是承啟在一邊笑了:“你這樣拜來拜去的,這歸寧的時間可都要花在禮數上了,等會回宮可彆又哭著和我說想家。”
莞兒白了他一眼,噗嗤一笑,道:“我又何時哭了?你淨胡說。”
“昨夜是誰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在那抹眼淚的?”承啟不肯放過她,一直拿她打趣。
“反正不是我。”莞兒笑著拉過呂夫人,“你和我爹說話吧,我要回後麵多陪陪我娘。”
承啟笑著應了。倆人的打情罵俏看在呂宗賢眼裡,令他心中十分欣慰,誰說太子城府深心機重了?顯見得是個多情多義的少年人!看來在這種男女之事上到底是夫人有見識,看二人情狀正是濃情蜜意蜜裡調油似的,女兒想來必不會受什麼委屈……
待莞兒與夫人的身影繞過屏風,呂宗賢收回視線,向承啟拱手行了一禮:“殿下請上座。”
承啟微微一笑,還了一禮:“呂相客氣了。”
後花園。
莞兒與呂夫人邊走邊說悄悄話,聊到這幾夜的事情,直讓呂夫人捂著嘴笑個不停,末了卻囑咐道:“你們嗬!雖是新婚但多少也要節製,彆讓彆人說你把太子殿下弄壞了身子!”
莞兒輕笑道:“我哪有那麼大本事?是他要嘛,我又哪裡拗的過他?而且他也不是個多欲的,好幾天也隻是一同宿了,什麼事都沒做。”
呂夫人點點頭:“為娘的不過是讓你以後注意,你們夫妻恩愛自然是好事,隻是怕旁人閒言閒語,還有,他的其它侍妾們,你也該寬容些,這才顯得你有母儀天下的肚量。”
說到這個莞兒便有些得意:“還說呢,我第二日跟他講,說要去見見宮裡的妹妹們。他就笑著不答我,我問了宮女才知道。定了要娶我的事後,他就把原來的昭訓和孺人都遣散了,其它品級的妃子也沒有,眼下後宮裡隻有我一個。”
“這孩子倒有心。”呂夫人心裡也跟著輕鬆了,“他是怕你麻煩呢。”一麵說,一麵又用帕子掩了口輕笑起來。
“反正,他待我挺好的……”莞兒想了想,忽然拉著呂夫人的手,撒嬌道:“娘,你跟我爹講講嘛,讓他在政務上多幫幫他,他剛開始接觸政務,好多事情忙都忙死了。”
聽得莞兒如此說,呂夫人倒吃了一驚,她細細打量莞兒表情,發現她仍是一臉天真的嬌癡,便有些不放心的問道:“這話……是他教你說的?”
莞兒搖搖頭:“沒,他從不和我說政務。隻是他有幾次從禦書房回來都挺晚的,還一直嚷累,看得人家好心疼。”一麵說一麵又挽住呂夫人胳膊,不依不饒的撒嬌道:“娘~你就和爹說嘛,爹最聽你話了。有爹幫他他肯定不會這麼累了,還……還能有時間多陪陪女兒。”
“哎喲喲,你怕累到他,就不怕累壞你爹啦?”呂夫人伸出一根手指,在莞兒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都說女孩兒外向,我以前還不信呢。你看看你,才嫁過去幾天啊?滿嘴都是你的太子殿下,娘就不明白,他除了生得比彆人略好些,還有哪裡值得你這麼滿心滿眼的惦記著?”她聽說承啟並不曾和莞兒說政事,又看女兒神情不似作偽,心才算微微放下,也不禁拿莞兒取笑起來。
“娘!~”莞兒見呂夫人如此,心知她已經允了一多半,便耍起了小女兒的賴皮,“我也不知道他哪裡好嘛,他就是對我好……好多事他都會替我想到,還總擔心我人生地不熟受委屈。他怕我在宮裡的時候想家,說可以讓家裡跟我親近的侍女進宮陪著我,也好一起說話解寂寞,他還說,以後會跟皇上講,有機會就讓我回家來看爹和娘,娘如果想我,派人和他說一聲就可以進宮來和我說話……娘,你說他對我這麼好,我是不是也該對他好啊?”
“是是是。”呂夫人總算完全放了心,“他的好啊,你全說了,娘又怎麼能不答應?隻是能不能幫他卻還要看你爹的意思,這種事上娘是做不了的主的。”
“好!”莞兒知道,說服了呂夫人基本就是說服了呂宗賢,想到將來承啟終於有時間陪她彈琴畫畫,她心中便忍不住快活的想唱歌,這才是夫唱婦隨伉儷情深嗬。
正說著,便看到有丫鬟過來稟告時辰已近巳正,省親家宴已經設下,來請呂夫人與鄴郡君移駕朝華廳。
母女二人對望一眼,隻覺得今兒這時間過得太快,但終是皇家規矩森嚴,她二人也不敢誤了回宮的時辰,隻得一同往朝華廳走去。一路上,呂夫人對莞兒又是好一番諄諄教誨,無非是些彼此體諒莫涉政事的囑托。
這一頓飯雖是極儘繁複,眾人卻都是吃得索然無味,隻除了承啟,他正饒有興味的打量著一名呂府的女奴。當時風俗,凡是官宦人家少不得要買一些十二三歲的女子充當歌伎,請專門的人教她們種種樂器技藝,教養幾年後或是送人做結交的禮品,或是養在府中待有客前來以娛聲色。以呂宗賢的身份地位,巴結他的人不計其數,莞兒早已習以為常也不甚在意,承啟自小生長在宮中,對於官宦人家的這種習慣早有耳聞,他自己也曾接受過這一類饋贈,隻是這名女奴卻與承啟之前所見過的女子大不一樣。
她膚色黝黑雲鬢高挽,鼻梁很高,眼窩卻是凹陷下去的,一雙大眼顧盼生輝,正盤腿坐在樂班中彈一把半梨形的木質樂琴。承啟側耳細聽,隻覺琴音古樸淳厚,音量幅度變化甚大,與在民間廣為流行的琵琶音色大相徑庭。
他便笑著對在旁邊伺候的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見那太監快步走到女奴身邊,將她領至承啟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