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
伺候太子更衣的小太監如往常一樣輕輕走進了後殿,照慣例點上九支蠟燭,立時便換得滿室通明。
太子殿下早起慣了,每次隻要蠟燭一亮,那床榻上的黃色幔子便會被拉開,壓根用不著人過去喚的。小太監一麵想,一麵如往常般往屏風後麵走過去。
入眼的不是那一貫倜儻的太子殿下,反倒是扔了一地的衣物!
小太監驚得嘴巴都合不攏,殿下一向自律甚嚴,這這這……難道是出了什麼亂子?!他的手不由自主開始發抖,哐啷一聲,端在手裡的衣服盤子就扣在了地上。
床榻上的黃色幔子被拉開了,太子殿下正坐在床上一臉不悅的看著他。
小太監嚇得慌忙跪倒,不住磕頭:“奴……奴才……”
“起來吧,趕緊收拾,彆誤了時辰。”承啟並沒有責罰失了手的小太監,平靜的吩咐完,自己下了床。
小太監慌忙走上前來,洗臉梳發伺候漱口,然後是通發穿衣服。好容易一通忙完,他偷眼瞅瞅承啟的臉色,太子殿下的臉上還是陰陰沉沉跟布著一片烏雲似的。
承啟裝束完畢,正要如往常一般去兩宮娘娘和文宗處請安,一步邁出去腳下卻踩到個軟綿綿的東西,他低頭瞅了一眼,從鼻孔裡冷冷冰冰的哼了一聲,甩了袖子離去了。
小太監這才心神甫定,連忙把那差點惹得承啟不快的東西手忙腳亂的歸置起來。哎呦呦,看這衫子衣物,都是晚上沐浴後穿的,也不知殿下昨兒後來是因為什麼事發了這麼大脾氣,衣服扔了一地不說,早晨起來臉色還是青一陣白一陣的。今兒可得提醒著點慶寧宮裡的各位相好兒,眼睛都放機靈些,千萬千萬莫讓殿下再發起火來。
那讓太子殿下不快的罪魁禍首,現下正站在慶寧宮中的漢白玉石階前,眼巴巴的候著太子殿下那抹杏黃色的身影出現。
他昨夜幾乎一夜沒睡。都說人生在世有四大樂事,久旱、他鄉、金榜與洞房,初次相愛的過程給他帶來的興奮與激動遠遠超出了承啟的預料。一整夜,承啟不得不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這個沉默寡言的侍衛從一條溫順的黑犬化身為一頭野性的狼,若不是承啟長久以來在王淳心目中早就形成了無形的震懾力,令他一時三刻還不敢做得太過分,否則恐怕第二天清晨陽光照進慶寧宮的時候,就是慶寧宮太子殿下被吃乾抹淨的時候。
饒是如此,承啟清晨醒來時依舊覺得渾身上下都很酸痛。
武人就是武人,那一膀子力氣,又重又沉!承啟一邊想,一邊慢慢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銀耳燕窩粥,卻不小心扯到了肩膀上酸疼的肌肉,身上吃痛,嘴角就忍不住歪了一歪。王淳似乎對他的肩膀情有獨鐘,那一口白牙恨不得生生給他親下塊肉來,想到昨夜的事,承啟不禁搖搖頭,臉上略略有些發熱,嘴角卻彎了起來,他李承啟又怎麼會是個吃虧的人物?王淳背上那交錯縱橫的指印和青紫,還不全是他的傑作?
滋味和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卻……蠻好的。
太子殿下端著燕窩粥露出的豐富表情看在周圍侍候的人眼裡,就變成了陰晴不定。
便有一個大著膽子小心翼翼賠笑道:“殿下,這粥要是嫌它淡了,再放些清露調調?”
承啟這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旁邊有人連忙遞了一小瓶半凝的清露。這是姑墨小國今歲的貢品,全名叫做蘅琬清露。雖說貢品常得但這東西也是金貴的,承啟愛它清香,每每喝粥時總愛放些去去燕窩的腥氣。
隻是這清露的顏色與這半凝的樣子……令他又想起昨晚意亂情迷下的產物,清露瓶子旁掛著的小銀匙就怎麼也不肯再往下伸了。
昨夜折騰的有些過了,倆人身上都是黏膩的,混合著汗水和其它亂七八糟的東西。最後還是王淳一絲不苟的幫他細細擦淨了身子,承啟實在累透了,也就閉著眼睛默許了這種毫無尊卑上下的親密,待身上差不多清爽了就隨便挪挪身子,自然有個溫暖的懷抱在一旁等著他。
燕窩粥碗被承啟放下了。
“……不吃了,撤了吧。”承啟在心中暗暗發誓,再也不要吃那什麼鬼清露!
王淳還在外麵伸著脖子等著。
四更天的時候,王淳擔心走的晚了被早晨來伺候的太監撞個正著。他倒不是太擔心自己的安全,反正在抱起那個人往床上走的時候就有了伸長脖子領死的覺悟,他純粹是因為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也隻能在心裡暗恨春宵苦短,把懷裡的人又好好親了親,承啟閉著眼睛睡得正香,對於這種平平常常的親熱理都不曾理會。
王淳無奈,隻得悄悄披衣下床,瞅了個冷子溜了出去。四更天,正是東方未明月黯星淡的時辰,慶寧宮殿外的守衛昏昏欲睡,他仗著熟悉地形身高腿長悄悄遁去,竟真個是無人覺察無人知曉。
是以承啟醒來後,一摸身邊無人,再回想起昨夜種種羞惱之事,臉色便登時不好看起來。
他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侍寢的昭訓、孺人不得留宿至天明本是他慶寧宮的規矩,王淳第一次便知道規規矩矩的照章辦事,他照理應誇讚他兩句才是,何至於心中彆扭的仿佛侍寢的人反是他李承啟?
承啟也懶得再去細想這些,今日文宗要見他,特特命小黃門來傳,要他在早朝退了之後直接過去禦書房說話,想是要講大婚的事了。
讓禮部官員感覺時間緊迫的太子大婚之儀式,在承啟心中卻早就嫌它拖得太久了。
呂宗賢是個聰明人,他作為一個父親顯然不希望女兒的將來變成承啟手中的政治籌碼,因此在朝堂政事上的態度常常十分微妙:小事上他總是率先讚許,擺出一副“翁婿同心”的姿態;大事上他卻又總是緘口不言,似乎要對得起這個相位對得起文宗的囑托。承啟看在眼裡,心中自然有數,呂莞兒一日不入太子府,他要得到呂宗賢完全的支持幾乎不可能,即便是大婚之後,若在短期內傳出呂莞兒被冷落的消息,呂宗賢在朝堂上的餘黨也會隨之倒戈。
然而與呂莞兒的婚事,隻是承啟在棋盤上將要落下的一枚棋子,當婚事已成定局的時候,快些成婚可以令雙方都放下一樁心事。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各路人馬懷著各種不同的心情看著承啟在奉天殿一身華服,在文武百官前四拜文宗後受盞祭酒,領旨親迎呂氏入宮。浩浩蕩蕩的儀仗隊隨著承啟裝飾一新的四輪馬車出了東宮,在呂宗賢宅子前下了車,便有儐相連忙上前,引著承啟進了呂府,立在大門東側等莞兒出閣。呂府也早早便來了宮中的禮官,將莞兒收拾一新,又命兩個平素親近的丫鬟在她身邊陪著,穿著宮中送出的朝服靜靜的候在莞兒的閨房中。
呂宗賢和呂夫人也按品級換上了朝服,便是家中的女眷,如有恩賜封賞的也一並都按品級穿戴起來。承啟未來前的這段時間裡,眾人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呂夫人與呂宗賢心疼愛女,顧不得禮儀製度,一同來到莞兒房間看她。見到父母前來,莞兒索性摘了蓋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一會兒看看呂夫人,一會兒看看呂宗賢,隻是說不出話來。
呂夫人強笑道:“好孩子,今天是你出閣的大喜日子,怎麼倒這副模樣起來?前幾日宮裡人教你的規矩,可都記熟了?”她見莞兒心中留戀,怕她在行禮的時候哭起來不吉利,便有意用其它的話分她的心思。
莞兒點點頭,臉上卻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呂宗賢咳嗽了一聲,道:“以後便不比在家了,說話、做事前多想想,若是有事便著親近的丫鬟送個口信出來,你娘也會去宮裡看你,隻是不要想家。”
呂夫人啐道:“老東西!怎麼淨說這些沒用的?能有什麼事?便是清河郡主不也早就說過了?那孩子一向最寬和仁厚,莞兒又是他自己挑的,能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