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住……嗎?”承啟轉過目光,直勾勾的望著產房的門簾。那個蒼白如紙一身宮裝的莞兒再一次出現在他麵前,還有微笑的她,嬌羞的她,和他鬥嘴時的她……她們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笑著鬨著,吵著要他陪,他站在她們中間,依舊笑著一張溫和的臉委婉的、不失體麵,卻又毫無回旋餘地的拒絕著。承啟嘴唇抖了抖,要莞兒嗎?可是,還有那個已經七個月大的孩子呢?那是他的孩子啊!
也是他的野心、抱負,甚至是他娶莞兒的原因。
他曾為了這個未曾出世的孩子製定了那麼多計劃,那些計劃一步一步絲絲入扣,最後交疊成一張密密的網,將他的敵人裹在網中央。如今這些而卻都要因為這樣一場意外化為泡影了嗎?!
承啟在袖中攥緊了拳,自然是要孩子嗬,他很想毫不猶豫的說出來,話到了嘴邊卻化成了深重的歎息。
“……先保鄴郡君吧。”承啟偏過頭去,再不肯看禦醫一眼。
“……鄴郡君也好,你父皇母後也罷,我、阿九還有那個不知姓名的男孩,你身邊的其它人,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七情六欲,他們也會愛會哭會笑,也會疼。”
那個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此時此刻是如此的天真幼稚不合時宜。承啟在心中冷笑,他妻子的作用便是為他延下血脈,這是她的責任,更是她的義務,任誰都挑不出其中的錯處,隻有那個傻子,也隻有那個愚蠢的傻子才會因為這個義正嚴辭的教訓他!
禦醫領命去了,承啟咬緊牙關看著禦醫的身影消失在那門簾後麵,他生怕自己在下一刻會將禦醫喚回來。承啟不得不憑借強大的自製力,逼著自己不再去看產房的門。
禦醫卻不到一刻鐘便出來了,依舊是小心翼翼的選擇著措辭:“回稟殿下,郡君她……她不肯。”又躊躇了一下,繼續道:“她要把孩子……生下來。”
“……隨她。”承啟背轉過身去,一輪彎月正掛在夜空上。莞兒到底在想些什麼?她明明是名大家閨秀宰執之女,卻要在今晚那麼風風火火的來興師問罪,既然是來興師問罪,為何偏偏又非要梳起那樣一個精致的妝容?她應該是愛他的,但她心裡肯定也在恨著他,既然恨他,為何還要為他產下孩子?承啟發覺他不懂莞兒,他一直以為她天真的如一池清水,一眼便可望個透亮,她的心事、喜怒哀樂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但直到此時,承啟才意識到,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知道莞兒在想些什麼。
當東方露出一線曙光的時候,一個小小的孩子發出細弱的哭聲,被穩婆裹在黃色的錦緞中抱了出來,隨後便被早就候在一旁的奶娘輕柔的接了過去。
從產房中出來的諸人齊刷刷的跪倒在地上,疲憊了一夜的人們臉上都是完成命令後的輕鬆神情:“恭喜殿下,鄴郡君產下的是位小郡主!”
這一片聲音中卻夾著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在這片賀喜聲中是如此的不合時宜:“殿下,您去看看郡君吧,她……她……”
承啟抬眼望去,那是個頭發蓬亂一臉傷悲的女子,他不記得她的名字,卻仿佛記得她是個時常跟在莞兒身邊的小宮女。
“殿下!”老禦醫抬起頭來,滿麵驚慌,“這種時候,男子入產房會有血光之災啊!萬萬不能啊殿下!”
“無妨。”承啟溫聲道,腳步已經向產房邁去,“我去看看她,不會有什麼事。”
產房的床榻上,莞兒靜靜的躺在錦被中間,她的發絲早已散開,遮住了半張如花似玉的臉,她的麵色依舊蒼白如紙。不知為何,承啟覺得莞兒的容顏變得十分模糊,再不是他曾經肌膚相親的那名清麗的女子。
承啟在她的床頭停住了腳步,莞兒全無所覺一般靜靜的躺在枕上,雙眼微合,模樣平靜如昔,似是已經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承啟輕輕撫上她的臉,那肌膚還是如以前一般柔軟年輕,水嫩的似乎能感受到臉上的濕潤,莞兒之前一定流過許多淚,不然她的臉上不會有如此多的水汽,承啟篤定的想著,又替她抿了抿鬢角散落下的發絲。他第一次發現,莞兒的頭發竟是如此長,如此黑。這個年輕美麗如水蜜桃般的女子正處於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應該走下床來,像其它女子一般在春天的時候坐著牛車去相國寺祈福賞春景,夏天時與姐妹淘碾碎鳳仙花來染指甲,然後趁著秋高氣爽的時節,去金明池邊坐船聽琴,接下來便是元旦,是立春,是上元燈節,她一定會和她的閨蜜們結伴去看花燈,也許會遇到哪一位騎著白馬的驕傲少年,她不小心丟了帕子,他恰巧拾到了,於是結下一段不解的情緣。
幾滴淚落在了莞兒如熟睡般沉靜的臉上,留下了淡淡的水漬,承啟慌亂的抬手想拭去那痕跡,卻發現它們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