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慶寧宮的梧桐樹被秋風吹得沙沙作響,容華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扶住了莞兒,輕聲道:“郡君慢些,仔細身子。”一麵扭過頭去對前殿聽到響動開了角門出來打探的太監啐道:“還在這裡探頭探腦的看什麼?郡君從華延殿過來都立了這大半日了,還不快些去抬頂軟轎來?難道平日殿下在這裡時你們也是這樣?”
便有一個太監嬉笑道:“鄴郡君一向大人有大量,最是體諒奴才們的。如今夜也深了,華延殿裡什麼規矩咱家自然不知道,但在咱這慶寧宮,規矩都是太祖太宗皇帝那會兒定下的,小的在這裡呆了這許多年,都不知道有個讓妃嬪夜闖殿下寢宮的規矩。郡君還是請自回吧,明兒早晨再過來也不遲。”
容華被他如此搶白一通倒愣住了,一時竟接不上話來。莞兒出閣前自不必說,入宮後諸人待她也都恭敬有禮,自打懷孕後,就是在太皇太後麵前也處處會給留三分麵子。如今居然被一名太監如此奚落,心中也不由氣極。她到底出身名門涵養極好,便強壓了心中怒氣道:“我也不和你多說,今兒來是要見太子的,你隻管去回話,便說我來了,他若不肯見我便回我的華延殿,從此再不進這裡一步!”
旁邊另有一名太監連忙笑道:“郡君且息怒,莫跟他一般見識。殿下見到您高興還來不及,哪還有什麼肯不肯的呢?隻是眼下夜深路滑,奴才們唯恐有什麼不妥才不敢放行,既然郡君一定要和殿下說說話,便請仔細腳下,且請隨奴才過來吧?”一麵說,一麵悄悄向之前的太監打了個眼色。
那太監便不再說什麼,卻不肯去開前殿的正門,隻摸摸索索的掏出鑰匙,引著莞兒與容華朝一旁的角門走去。莞兒被這太監一番話攪了心緒,心中正是又恨又惱,滿腦子都是要向承啟問個清楚明白的想法。現在見那太監過去開門,她也是心急則亂,顧不得去想從角門進去根本不是符合她身份的事情,也不等容華過來攙扶,自己便快步邁上幾步台階,走了過去。
容華見兩名太監在那裡一唱一和,不去開正門偏偏開了旁邊的角門,心中已略略覺得有些地方不對頭,又見莞兒如此心急,她心中一緊,顧不得什麼上下尊卑宮廷禮節正要出言提醒,話音還未出口,卻聽莞兒哎呦一聲,腳下似乎被什麼滑了一下,身形一個趔趄,竟仰麵直直栽了下來。
漢白玉精心雕琢成的九級石階平日裡被值掃的小太監擦得光可鑒人,配上白玉階龍雲柱,更顯得氣勢非凡,原本是這慶寧宮中的一道美景,但在這樣的秋夜裡,卻足以要了一名已經懷孕的女子的命。
承啟還未走到中殿,便聽到驚呼聲、女人的哭聲從前殿遠遠傳來。他心中一凜,已知出了什麼變故,連忙一邊安排諸人去請禦醫,一麵帶著侍衛加快了步伐。饒是如此,待他趕到前殿的時候,莞兒已經昏倒在石階下人事不省,容華在旁邊不知所措,隻是不停啼哭,整個人都哭成個淚人兒了。
禦醫倒是來的極快,但這種時候,哪怕他來得更快些,哪怕他是華佗再世,麵對此情此景怕也隻得束手無策。
莞兒早產了。
建寧十六年十一月的這個秋夜,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穩婆不停進出於產房,宮女、禦醫車水馬龍般來來去去。大盆清澈的熱水被人端了進去,端出來的時候無一不帶有殷紅的血色。鄴郡君在這一夜裡先是受了風寒,又累到了身子,加上這些日子怒氣、怨氣、委屈各種情緒早就擾亂了她的心緒,原本就不甚強壯的她又怎麼可能經得住這樣一跌?
承啟呆呆的看著那些穩婆皺著眉進出,已經記不得有多少盆水被換出來了。倒在石階下的莞兒梳著明媚的宮妝,連發釵也戴的一絲不苟,臉色卻蒼白如紙雙目緊閉。他顫抖著伸手想去抱她,抱起時才驚覺她的下衫已經浸透了血水。想到莞兒那時的模樣,承啟突然感到一陣恐懼,他不由自主的抬頭去尋找那個人的身影,卻失望的發現周圍隻有手忙腳亂的宮人。
禦醫輕輕的走了過來。
“殿下,這早產實在突然,還要郡君先穩住才是。”
“穩住?”承啟有些無意識的反問,“孩子呢……”
那個孩子的性命和莞兒的身體是他眼下最關心的事。已經七個月大的孩子,再有兩個月時間就可以呱呱墜地的孩子,難道就在這個晚上化作那一盆盆殷紅的血水,被灑在這庭院中嗎?
禦醫輕聲道:“要保孩子也不是不可,隻是……”
一瞬間,承啟仿佛看到了希望,他猛地回過頭,死死的盯著禦醫的嘴,仿佛在害怕他下一刻便會說出什麼令他失望的話一般追問道:“隻是什麼?”
“隻怕郡君她的身子受不住啊。” 花白胡子的禦醫緩聲說道,一麵仔細觀察著承啟的臉色,謹慎的選擇著用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