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的閃電肆虐的撕扯著漆黑的十月天空,暴雨在狂風的助紂下如鞭子一樣抽打著世間的一切,平素點綴詩情畫意的垂柳被狂風刮得東倒西歪,彰顯京城高貴的梧桐樹也枝斷乾折,“喀嚓”,焦雷打下,一株百年老樹當場被劈成碎片,狂風把碎枝爛葉掃成一團,揚進浩浩黃河,頃刻間便再不見蹤影。
禦書房外,被驟來的暴雨打得混身早已濕透的小宦官們躲在屋簷下,抱著肩膀瑟瑟發抖,靠近門口的地方,老奸巨猾的張公公忐忑不安的聽著裡麵的動靜。
他隻聽見一圈一圈的踱步聲。不比平時輕,也不比平時重,機械的重複著同樣的節奏,他的心也隨著那腳步聲一抽,一抽,緊張地嘴角幾乎吐出血來。
“朕升你官比誰都快,朕待你滿腔信任付你一腔心血,你如今竟敢如此頂撞朕!朕……朕要誅你九族!”
“死些須幾個人怎麼了?那是永平朝第一謀反案!那些人他們一直在窺伺朕的皇位,朕就是誅了他們又如何?況且朕已經將事情壓了下去,苦心孤詣全為這朝綱太平,不過是死了個把人,憑什麼就來指責朕?!”
“朕親弟要反,朕雖心知肚明卻也隻能忍,你去環慶是做什麼的?朕的旨意你當作耳旁風,回來後還要為災民請旨,居然還敢說朕做錯了!你憑什麼!”
這些話在承啟的腦海裡如咆哮的江水一般翻滾著,似是隨時都會衝垮理智的堤口,但自始至終卻沒有露出半個字,各種念頭在承啟的心中翻來覆去的轉著,轉著,憋著,憋得他臉色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
太監們從來沒見皇帝發過這麼大的大火,越是一言不發越是讓人心驚膽戰。兩個站崗的侍衛是羽林軍出身,雖然身體在風雨中依然如蒼鬆一樣筆挺,耳朵卻明顯的向禦書房內轉動。
黯淡的天光下,禦書房地上的血跡顯得格外恐怖。承啟如發怒的獅子一般踱來踱去,忽然,他身形一頓,停住了,目光落在了掛在牆上的《天下郡縣圖》上。
“如畫江山,如畫江山!”轉過頭,狠狠的將書案上的書籍、筆墨、卷宗、瓷器不管不顧的掃在地上,任憑那些價值連城的珍寶摔了個粉碎。看著地上混合著墨漬的晶瑩碎片,承啟心頭的戾氣才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聽到屋裡東西落地的聲音,張公公連忙匆匆忙忙的衝進來,誠惶誠恐地伏在地上把尚稱得上完好的物品一件件拾起,在承啟身邊伺候了這麼久,他第一次不敢抬頭看皇帝的臉色。一不小心,說不定官家就會把剛才在王翊衛郎身上沒有發泄儘的怒氣發泄在自己身上,官家舍不得殺王翊衛郎,殺自己可沒有半點顧忌。
王淳不能殺,承啟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更加生氣。就在一個時辰前,在禦書房裡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後,兩名聞聲趕來的侍衛望著跪在地上,頭上開了一道大口子的王淳目瞪口呆。
“還愣著做什麼!給朕扶他去太醫處醫治,朕要駁得他心服口服,再治他犯上之罪!”
強忍著心中翻騰的怒氣,承啟逼著自己保持最後一絲清醒,說出了上麵的話。
兩名侍衛馬上識趣的攙著王淳落荒而去,他們都是羽林軍出身。作為第一名深得皇帝寵信、羽林軍出身的平民翊衛郎,王淳的名字在他們中間仍有一定的影響力,今日見他遭了如此厄運,難免會生出照拂之心。太監們也趁機借著送兩名侍衛的機會一個個魚貫溜出,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直麵天威。
怎麼可能?有些無力的扶住額頭,承啟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的狂跳。說什麼慶國公如此作為亦是為了天下百姓,說什麼朕知法犯法壞了國家綱理,說什麼疑心太重會寒了天下人的心……承啟略顯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纖長的手指狠狠的捏著不知何時攥在手中的玉石鎮紙,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武夫,不過是去了一趟陝西立下些許功勳,居然也敢恃寵而驕,理所當然的教訓起朕來了!
你的官職,是朕給的,你的寵信,是朕給的,你的一切都是朕給的,你又憑什麼教訓朕?!
本來……是要賞他的。
誰想這許多時間不曾見,那人也黑了也瘦了,目光也更炯炯有神了。見禮過後不請功,不邀寵,反而一改平日笨嘴拙舌的模樣侃侃而談。
“環州、慶州災民日多,還望陛下拋去顧慮,早日開常平倉以濟蒼生。”
“廂軍已臃腫不堪,且青壯年正是主要勞力,陛下不但不應征詔青壯年入軍,反而該借機裁汰環、慶廂軍。慶國公亦是一番好意,還請陛下為著環慶百姓免了這心頭顧忌。”
他說的在理,承啟亦心知肚明,原想微笑著、和氣的同那人講道理,維持一下身為皇帝的尊嚴,回避掉這令人不愉快的話題,誰想那人油鹽不進,話題是轉了,卻是承啟更不願意聽到的話語。
“數日前,開封府推官陳絳、翰林學士楊衡施重獄,以至草菅人命。”傻大個說出的話卻一點都不傻,承啟聽到也不由一個心驚。
“永平朝自有律法,律法自應公平。就是大奸大惡之徒,也應有對應的律法懲處,怎能因人好惡去定刑罰?”
“你視百姓之命為草芥,百姓必視你為寇仇。一個人兩個人無端身死不是大事,怕隻怕你縱容了這些知法犯法的官員,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從此再無人肯為永平朝效力。縱使徐文玖真有謀逆,他也不過是一樁陰謀中一枚棋,你為何不肯去定那主使者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