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禦苑。
此時已是早春,翠色點綴著這整座皇家園林,園內溪水縱橫小路如織,東南西北四角隱隱約約更可望的到大片大片的花林,正是桃李芬芳梨花俏的時節,更有錚錚的琴身隱約傳來,透過這層層疊疊的翠障,更誘得一個桃紅色的小小身影步子快了幾分。
琴聲愈發近了,卻不見有人來引路。散著發髻,身穿桃紅紗衣的女童好奇的四處打量了一番,一眼便望見了那琴聲的源頭,她臉上立刻綻出笑容,躡手躡腳的朝著那高高的亭子間溜去。
亭子裡坐著的人正在專注的撫琴,再不知在這惜時亭以外正有個小女孩兒小心翼翼的溜了過來。直到那桃紅色的身影撲了過來,一頭紮進他懷裡時,他才恍然驚覺,卻沒有將她推開,反而任她鑽進懷裡,琴聲,也就嘎然而止了。
小女孩兒發出咯咯的笑聲,爬到他的腿上坐下,好奇的看著那張擺在石桌上的瑤琴,一麵忍不住伸出手去碰那幾根細細的弦子,卻隻發出單調的雜音,再也聽不到方才那般美妙的旋律。她不死心的撥弄了一會絲弦,終於宣告放棄,扭過頭來不甘心的問道:“爹爹,它怎麼不像剛才那麼好聽了?”
承啟愛憐的摸摸她的頭,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道:“想學嗎?爹爹教你。”
桃紅色的女孩兒又撥弄了幾下弦子,搖搖頭:“環環不要學,環環想聽。”
承啟笑了一下,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頭頂,一雙手便搭上了瑤琴,流暢的樂音便又像方才一般傾瀉而出了。
坐在他腿上的女孩兒,正是他和莞兒唯一的血脈,當今永平朝的淑壽公主。
淑壽長得很像莞兒,卻也像他,一雙黑白分明的杏核眼,白瓷似的皮膚小巧的下巴,不說話的時候那抿起的紅唇看上去還真有幾分端莊的皇家風範,但隻有承啟才知道這些全是假象,自己這個女兒隻有在人前才會擺出公主的架勢,平日裡最喜歡滿禦苑的跑不說,還像男孩子一樣喜歡鬥蛐蛐、登高爬樹,壓根就是個坐不住的瘋丫頭。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尋些命婦去教環環琴棋書畫、刺繡詩書,也曾邀了臣子家與環環年齡仿佛的女孩兒來做環環的閨中密友。誰想環環卻是個坐不住的,那些規規矩矩的命婦追不上她且不說,就是同齡的女孩兒們和她呆幾天,性子仿佛也開始變得不端莊起來,弄到最後,臣子們一聽說這位小公主的名頭都是繞著走,倒頗有幾分當年端睿的模樣。
今日看見環環難得對手裡這張瑤琴感興趣,承啟便又動了心,手下也不由施了功夫,彈得是一首極悠揚的玉梅令。
一曲彈畢,本想看到女兒興奮的笑顏,誰想卻對上了環環皺著的眉頭。
“我要聽剛才那首嘛,這個不一樣。”環環噘著小嘴,這樣埋怨著。
剛才那首?承啟躊躇了一下,剛才那首,是幽蘭。
他好言安撫:“這首不好聽嗎?”
“好聽。”環環扒著絲弦,眼睛卻滴溜溜的望向了他,“可是不如剛才那個曲子溫柔。”
承啟不由啞然失笑,他抱起女兒,讓她在自己腿上坐的更穩。
“今天去哪玩了?”摸了摸環環額前被汗水浸得有些濕的頭發,承啟不想再和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女孩糾結曲子的事。
環環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小姑姑帶我出去玩了!”
“哦?”承啟輕聲應了一句,心裡卻暗暗皺了皺眉頭。終於知道環環如今這性子是怎麼來的了,端睿這個做姑姑的自己不知莊重,一天到晚往外跑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想到這丫頭如今得了意越發放肆,居然跑來宮裡帶壞他的女兒了!
“嗯!”環環卻不知道承啟的心思,還以為爹爹也喜歡,忙興致勃勃的顯擺道:“小姑姑帶我吃冰糖葫蘆,捏糖人,還看了耍雜技和猴子的!還看到了有人會噴火,還能吃劍,還去喝茶,還聽人講故事!”她一高興,這一天做了點什麼恨不得樣樣都學給自己的爹爹聽。
她高高興興的說了半天,抬臉卻看見承啟若有所思的樣子,以為自己說的還不夠細,忙又道:“那故事好好聽,講的是從前一個大將軍打仗的故事,小姑姑說茶樓裡每天都會講一段,改天還要帶我去聽,爹爹也一起去好不好嘛!”
一起去?端睿若是聽說自己要去恐怕會溜得比誰都快。承啟拍怕女兒粉嘟嘟的小臉,覺得有些話還是該囑咐下她。
咳嗽了一聲,怕嚇壞環環似的輕聲道:“那種地方,以後還是少去……”
少去兩個字剛剛說出口,環環在他身上立刻扭成了猴兒。
“不嘛不嘛不嘛!”死命的黏著自己的爹爹,杏核眼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霧蒙蒙的透著水汽,“我要知道那個大將軍後來怎麼樣了嘛!”
被女兒鬨得無法,承啟隻得先用了緩兵之計,哄她道:“哪個大將軍?爹爹知道,爹爹講給你聽好不好?”
環環立刻不鬨了,眨巴著烏黑的大眼,老實道:“就是那個叫做《英雄譜》的故事,爹爹也聽過嗎?”
任是承啟博覽群書,卻再沒聽說過諸子百家中有這樣一本故事。
他隻得搖搖頭,眼看環環的眼淚又要滾下來,忙問道:“是講什麼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