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賊吃痛,撲通地就跪了下來。
他哆哆嗦嗦的道:“爺,爺,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謝衍麵無表情的暼了他一眼,走到隨從的跟前,把隨從腰間的刀緩緩抽了出來。
竊賊眼眸瞪得極大,臉上頓失血色,想要起身逃跑,卻被隨從狠狠地摁著,掙脫無望。
謝衍手中的刀驀然從竊賊的心口徑直刺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謝衍直至確定竊賊斷了呼吸,方抽出心口上的刀,緩緩插回了刀鞘中,聲音依舊平靜:“把這裡收拾乾淨,夫人見不得臟汙。”
說罷,緩步朝著故妻住的屋子走去。
青鸞一驚,忙上前攔阻:“大爺,這是娘子的屋子。”
隨從上前拉住了她,提醒:“莫管主子的事。”
謝衍入了屋中,望了一眼打理得溫馨的屋子,屋中尚留著熟悉玉蘭清香。
謝衍知曉,明毓和離後過得很好。
不用待在壓抑的謝家,身邊更沒有他這麼個不知七情六欲為何物的怪物,她自然過得極好。
時而去梨園聽戲,時而去茶館品茶聽書,偶爾還會去逛逛首飾和衣裳鋪子。
他一直都不後悔答應她和離的事。
但今日看到她了無生氣的躺在棺槨之中,卻生出了悔意,若知她會死在今日,他不會和離。
他似乎感覺不到什麼悲傷,隻是悔。
果然,他依舊是個不知情感為何物的怪物。
手指落在了梳妝台上,指腹劃過,停在妝奩上,隨即打開了抽屜。
抽屜中有一本藍封無字的冊子。
他曾在屋中見過好幾回。隻是她每回見著他,都會慌亂把這冊子鎖在抽屜中。
他猜得出,這應是她平日記錄的日誌冊。
望了許久,他拿起日誌,翻開查閱。
這日誌是從她十二歲時開始寫的。
記載了她在明家被母親嫌棄貶低,被自己的妹妹欺負,親人輕待她的日常起居。
也記載了她嫁入謝家後逐漸枯萎的過程。
——壬子年六月初八,我要嫁人了。
嫁給謝家養子謝衍,聽說他為人冷清自持,待人分外冷漠,聽到這些,我有些忐忑,生怕日後夫妻不和睦。
——壬子年六月初九,夫君模樣極好,人似乎也還不錯,雖然看著冷冷清清,但其實是會關心人。
隻是這洞房,實在是太疼太疼了。
再有,這謝府的人都大不好相處,敬茶時婆母和小姑子給了我一個下馬威,婆母隨便給了我一對銀鐲子。
謝家算是高門,銀鐲子太過敷衍。
而小姑子言語上有些不尊重人。
——壬子年七月十五,今日和夫君第二回同房,依舊很疼,但嬤嬤說再忍忍就會習慣了。
希望下回不會再疼了。
——壬子年八月十六,夫君入了大理寺任職大理市評事,但婆母不大高興,我去請安的時候,讓我在日頭下站了一個時辰。
本來想與夫君說的,可他看起來好忙,好像也沒察覺出我不舒服,我心裡頭有些不高興。
……
——庚午年五月,與夫君成婚快一年了,房事依舊不適且屈指可數,昨日還出了血。
我發現夫君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過任何表情,與他相視時,那雙眼總是平靜得冷漠。
有時候,我都不敢與他對視,偶爾間會覺得他像是沒有感情的木偶一樣,讓我覺得有些發怵。
——庚午年八月,我有孕了,告知夫君的時候,他依舊如以往一般,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我原本喜悅的心情頓時沒了。
——同年十二月,夫君升遷,婆母更之不喜夫君壓過嫡子,而我害喜得格外厲害,婆母時常喚我過去,我也險些動了胎氣。小姑子卻當著眾家夫人的麵說我矯情,故意做戲給旁人看,讓我難堪。
夫君時常夜深才歸,且他為人甚是冷漠,與他說了也沒用,我也沒有了與他訴說的欲望。
——辛末年一月,我懷孕七個月時,夫君外出公乾,九歲的小姑子因被婆母責罵,恰好被我撞見,她便惱羞成怒推了我一把,害得我險些小產。
婆母卻不讓我計較,隻送了一盅補湯就了事了。
……
——壬申年五月,因我在孕中幾次動了胎氣,小景煜自出生後就身體孱弱,才一歲多一點就夭折了。
我希望他下輩子能投個好胎,活得更久一些。
——小景煜的靈堂上,我在謝衍的臉上和眼中看不到半分傷心,我忽然間覺得他冷漠得可怕,可怕得不像一個正常人。
……
我不想待在謝家。
也不想待在這麼一個沒有感情的木頭人身邊。
日積月累,我覺得我病了。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我鬱結於心,若不及時醫治這心病,恐會鬱鬱而終。
我想活,所以提出了和離。
和離後,沒有了在娘家時日日被嫌棄,被貶低的話語折磨。
沒有了婆家人的輕視,和木偶一樣的丈夫,我過得很好。
——
日誌記到了故妻幾日前去梨園聽了戲處,便戛然而止。
厚厚的一本冊子,近百頁紙,謝衍不知看了多久。
看完日誌,謝衍在屋中站了許久後,才把日誌放回了抽屜中,緩步走出了屋外。
靈堂的已經清理乾淨了,他走到牌位前上了三炷香。
隨後問一旁的婢女:“吊唁來了多少人?”
青鸞啞聲應:“方才大爺在屋中時,雜貨鋪子的掌櫃,隔壁院子的大娘。”
“如此說,明家沒有來人?”他問。
青鸞抹淚道:“娘子和大爺和離不久,明家就來了人,怒斥娘子丟了明家的臉,往後不會再認她這個女兒。”
謝衍看著牌位,漠聲道:“如此也好。”
青鸞不知大爺口中的這個“也好”是什麼意思。
但不可否認,娘子聽到那些話後,哭了一宿,第二日卻恍如新生一般,臉上再也看不到一點傷懷。
*
誰都猜不透謝衍對故妻的心思。
說沒有感情,卻為前妻守靈三日。
可若說有感情,卻偽裝得極好,讓人看不出分毫。
三日後,該上值查案卻是半分不含糊,一日三食,亦是沒有任何變化。
隻是偶爾下值時,謝衍回到冷清的庭院,忽然間想不明白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或者說,活著似乎沒什麼意思。
立在庭院中,望向結了滿樹果的梨樹。
這院中的梨樹原本酸澀,他年幼時若饑餓難耐時,便會摘來果腹。
好像從妻子嫁過來,精心伺弄了一年後,再結的果卻是甜的,已然沒了酸澀的味道。
大抵是一時興起,走了過去,抬手摘了一個,就此咬了一口。
酸澀的汁水霎時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人不過才離開半年,果子怎麼就是酸澀的?
把咬了一口的梨子遞給了隨從,說:“去買些甜梨送去梨花巷供著。”
隨從心想說這還未到吃梨的季節,哪裡能找得到甜梨?
但看著主子離去的背影,還是應了聲。
仔細找,總能找到甜梨。
*
入了夜。
睡夢中的謝衍隱約嗅到了熟悉的玉蘭幽香。
似感覺到身邊躺了人,謝衍警惕得睜開了雙目,轉頭往床榻裡側望了過去。
燭火影綽間,身旁躺著的,是夫妻六年的妻子。
大約是夢。
憑著本能趨勢,他翻身壓了過去,解開了她寢衣的係帶。
掌心撫入衣中,低聲喚了一聲“夫人。”
明毓半睜開眼,濃鬱的睡意未散,懵然間“嗯?”了一聲,還未反應過來,那黑影竟直接覆下,吻也隨之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