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衍把那些不合時宜的想法掩埋在心底。
收回目光,壓低的聲音帶了幾分低沉喑啞,徐徐而道:“那小道士的師父是個坑蒙拐騙的妖道。以前靠著一些符咒和妖言惑眾來騙取百姓錢財。後來不滿足於此,便把目光移向了達官貴人,。”
“先是小地方的縣令,說剛出生的女兒與家運相衝。起初那縣令不信的。”
“可家中先是家禽全死,後是家中下人紛紛上吐下瀉,隨之又有財物失竊,接二連三的禍事讓縣令信了。把道士找了過來,做了法,孩子也放到外祖家後,自此家中才得安寧。”
“後來,他經過知縣推舉,一層一層往上認識了更多的達官貴人。”
“直到我被同族卻隔了好幾層關係的叔父過繼,到了謝家,那妖道也就聞風尋來了。”
明毓眼眸裡的驚愕逐漸放大,她似乎能猜到之後發生的事。
隱約間,也好似想通了一些事。
譬如——孫氏為何不待見他。
可若是不待見,送走就是了,可為什麼還要強留謝衍?
她抬眼看他,正欲問清楚,卻發現他們離得很近,她鼻尖幾乎觸碰到了他的嘴唇。
鼻尖上的氣息因他方才說話,有些許濕潤。
她一滯,隨即微微後移,才問:“那妖道是不是給知縣家中的家禽與下人下了毒?”
謝衍見她離自己遠了一些,微微一抿唇,點頭應了一聲“嗯”。
“他也把同樣的招數用在了你的身上?與謝家主和孫氏說你與家裡昌榮息息相關?”
謝衍聽到她改變了稱呼,也沒有意見,複而朝著她微一傾身,幾乎是恢複了一開始的距離。
他繼續道:“他說我與謝煊命格相衝,在謝煊十八歲前,我順他逆,我逆他順,自小我日子但凡順一些,他便會生病。”
明毓略微不自在地又在他說話時候,稍稍往後退了一些。
聽到最後,頓時恍然為何孫氏不放謝衍離開了。
謝衍在謝家,方便使絆子,可若讓謝衍離開了謝家,那往後再發生變化,便不可控了。
難怪上一世,孫氏不願放謝衍離開謝府。
謝衍看她的動作躲避,抿了抿唇,終還是沒有再度逼近,繼而說出自己的過去。
“在謝煊十八歲前,我很少有出府的機會。我十六歲前從未出過謝府,除了去謝府學堂上課外,也很少出靜瀾苑。”
“八歲前,每年隻在年節可出一次靜瀾苑,隻半個時辰,而與我說話的人很少。靜瀾苑的老仆和廚娘,隻是確保我不會死,平日並不會理會我。”
他說得依舊很平淡,眼中似湖泊水麵毫無漣漪,他就像在說旁人的事情一樣。
不悲也不憤忿。
明毓愣愣地望著謝衍。
上一世,從未聽說過他的遭遇,隻知他不受謝家家主和主母待見,待遇不好,卻不知其中有這麼多的曲折。
如今聽來,他的感情涼薄不是天生的,而是被這漫長歲月所侵蝕了。
無人關懷他,無人在意他,也就麻木了情緒,感情,表情。
明毓在這一刻,是同情的,也是為他的遭遇感到憤憤不平的。
可她不是渡他的聖人。
他的遭遇,也不是她所造成的。
可她確確實實因他的性子而受到了傷害,哪怕是情有可原,卻無法磨滅那些傷害。
知道了他的遭遇,最多就是讓她沒有那麼怪他,可卻做不到諒解。
好半晌的分心,忽被謝衍喚回了神。
“夫人在想些什麼?”謝衍不解,為何望著他的妻子,目光忽然複雜了,她眼底似有一團凝聚不散的霧。
明毓恍惚間回神,眼神頓時清明了起來,垂下視線,胡亂尋了個說辭:“我在想,孫氏如此行徑,不配夫君稱之為母親。”
謝衍知她方才想的決然不是這些,卻未點破。
“母親於我而言,不過僅僅是個稱呼。”
明毓在經曆過上一世,知道不僅僅是母親隻是個稱呼。
還有妻子,兒子,或許於他而言,也僅是個稱呼。
心下暗暗呼了一口氣。
不再想上一世的事,思緒回到了這一世上。
抬起視線,問他:“現在夫君知道了有這麼個妖道,那可有應對的法子了?”
謝衍點頭:“我打算借這個妖道離開謝府。”
明毓眨了眨眼,試探的問:“可是用妖道慣用的方法?”
謝衍“嗯”了聲,繼而道:“妖道這麼多年,他的邪術滲透進了許多高門後宅,甚至官場,後宮,一旦暴露,便會引來無儘的報複。妖道的罪證我有一些,以此來做威脅,他會幫我。”
明毓聞言,心下浮現不好的預感。
“且不說他犯下的罪孽,夫君是否會放過他。可聽夫君所言,他或會幫夫君,可也一定會想辦法害夫君。”
妖道並沒有人性,且膽大至極,有把柄在謝衍手中,怎會安分?
謝衍:“我知道,所以把這事鬨大,既能離開謝府,也能將他伏法。”
明毓眉心微蹙,眼裡有疑惑。
離開謝府她能理解,那怎麼鬨大,怎麼將他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