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雲氏的想法很簡單,幼子已死,識茵既已成了陳留侯府的人,當今最要緊的事便是想辦法同長子圓房,誕下子嗣,過繼給幼子一脈。
至於長子——她就不信,這麼個嬌滴滴的新婦日日在他眼前轉悠,投懷送抱,他當真能坐懷不亂。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嘴上說得再動人,仍舊會喜歡年輕漂亮的。他身上流著謝潯的血,又能好到哪裡去?
大不了,為著補償他,她日後再為他娶一房美妻便是。
主意既拿定,她派人挑給兒媳的皆是從民間搜羅來的“珍品”,其中不乏從勾欄中購得的,內容遠比貴族人家裡收藏的大膽。
繪圖之逼真,花樣之繁多,識茵捧在手裡時,隻看了一眼便合上了書,心臟在胸腔裡砰砰急跳。
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隻知道自古娶妻娶賢,倒不知這“賢”字竟也從這上頭來。
婆母派來的仆婦秦嬤嬤是她的心腹兼乳母,勸識茵道:“新婦子莫要害羞。”
“這做婦人的,早晚都有這麼一遭。夫為陽,妻為陰,陰陽調和才成乾坤。咱們家二公子近來心門緊閉,就少不得要您多主動些了。”
這時候選小家女的作用就彰顯出來了,若是大家閨秀,臉麵極薄,必是不肯學那上頭的,小家女的自尊心卻沒那麼強。
而比起背後動輒有家族父兄撐腰的世家女,顧氏一個孤女,既無父母,長輩也是個不靠譜的。將來事情暴露,也好拿捏得多。
識茵畢竟才隻有十六歲,雖然從小失怙寄人籬下,性子比彆的同齡女子堅強一些,在這上頭也是害羞的。
她暈紅了蓮臉,聲如蚊蠅:“嬤嬤教訓的是,我知曉了。”
她想得很清楚,夫君向伯父提親娶了她,她很感激,也願意和他相攜白首,所以作為妻子,該儘的義務她也會儘。
不過她也不是沒有尊嚴的,他要一直是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等過些日子,她就給他納幾門美妾,如若還是過不下去,就和離,她手裡已有從顧家得來的五百兩銀子,到時候立個女戶,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仆婦走後,識茵一個人坐在床幃裡,確認左右都無人後,紅著臉重新捧起了那冊子。
那上麵花樣繁多,荒唐至極。待到勉強翻完,臉上已是燒得滾燙,肌膚也沁出一層薄汗。她有些不好意思,隻好喚來侍女重新沐浴。
中秋未至,洛陽城沉悶的空氣裡仍翻滾著一絲絲殘留的燥熱,將死的秋蟬有氣無力地在院外秋樹上嘶鳴。熱氣氤氳的湢浴裡,識茵將自己一個人泡在浴桶中,芙頰被水汽蒸得通紅。
與此同時,外間書房裡,謝明庭原本靜坐窗邊溫書,沒來由地心頭一跳。
內室湢浴裡有水聲隱隱傳來,他愣了一霎後才反應過來那水聲源自誰,心頭隨之攀升起些許不明所以的情緒。
而這原是弟弟的院子,但自顧氏住進來後,整個屋子都浸潤著一股女子的幽香,是昨日合巹時她身上熏著的沉水,此時也同那瀉出的水聲一般,擾得他莫名心煩意亂。
他耐著性子又坐了一會兒,仍舊無法忽視那似乎無處不在的幽香與水聲,索性放下了書。
院子裡日頭正好,原先妝點新婚的紅綢也已撤去,露出原先設置的幾麵箭靶,是謝雲諫往日裡練習射術之用。
謝明庭起身,取了弟弟書房壁頭掛著的一把虎頭弓出門。搭弓射箭,一氣嗬成。
羽箭脫手,箭箭皆中靶心。
箭勢淩厲,如驟雨打疏荷,打得箭靶也隨之微微搖晃。
一旁圍觀的服侍的丫鬟們都忍不住在心間拍手叫好。
大公子學文二公子學武是人儘皆知的事,這些年誰也沒見到他練習弓馬,沒想到他不僅文章寫得好,射術也一樣超群呢。
識茵沐浴過後、重新換了身衣服出來時瞧見的便是青年郎君彎弓射箭的颯爽英姿。他秉弓在手,一手擇箭,不緊不慢地一一搭在弦上對準靶心射出。
寬肩窄腰,實在賞心悅目。
間或單箭,間或雙箭,甚至四箭齊發,羽矢卻一先一後連續而去,四支皆中。
是儒家六藝之中的五射——參連。
識茵不由看得呆了,院中,謝明庭置若未覺,依舊不急不緩地射著箭。
風卷院邊秋樹,帶動他身上袍裾輕揚,仿佛漫天秋草簌簌。
最後一支羽矢放完,孤零零的拊掌聲亦在身後響起:“郎君好厲害。”
識茵溫婉笑道,蓮步輕緩地走過去,“妾在家中的時候也想學,可惜並沒個親近的老師,不知郎君肯不肯垂教呢?”
他回過身來看她,她停在他身前三步開外,麵上笑意如初夏芙蓉奪目,身上衣裳卻是更換一新了。
鮫綃輕薄玉肌透,春嬌入眼橫波溜。微風拂過,她身上幽香都撲上鼻端,是茉莉花胰子的清淡香氣。
謝明庭微微瞬目,略撇過臉去:“你想同我學?”
“是。”
識茵道:“先父是個讀書人,隻簡單教過我琴棋書畫,雖然從小就仰慕荀灌、木蘭那樣弓馬嫻熟的女子,到底隻能是在心中羨慕了……”
她本是想尋個和他親近的機會,然提起亡故的父親,語氣漸漸失落。謝明庭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腦中莫名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