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怎麼,就是想你了不成嗎?”她抬起頭來,眉眼盈盈含羞帶怯,端的是小婦新過門的嬌羞。
他不過走了半日而已,有什麼可想的。謝明庭想。
然而在小婦人那般依戀愛慕的目光之下,他竟是臉熱起來,目光亦無處安放,微微彆過不肯看她。
識茵將他的彆扭都看在眼中,假意不覺,拉著他一隻手快步走至了書案,嘟噥道:
“好吧,其實是我有幾個字不會寫,就想著等你回來問問你……”
“不知郎君可否賜教呢?”
“什麼字?”
二人此時已在書案前站定,她驀然回過身來,被他身影圈在他與書案之間,眉眼彎彎,忽地傾身過來,謝明庭下意識將人摟住。
四目相對,她眼中有慧黠而清亮的笑意,映得身後窗中瀉進的秋景都明麗幾分。
爾後,柔荑攀著他肩踮起腳輕輕湊近他耳畔,聲音輕快得像春夜裡的一陣風:“當然是……”
“是……‘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的‘鴛鴦’二字啊。”
說完,她移開臉,就那麼在他霍然怔住的目光中一點一點奉上自己,吻上他微涼的唇。
像是瀲灩夕光之中,金風泠泠拂動芙蕖玉露,灑落水麵,漾開圈圈漣漪。謝明庭的心忽然亂得不能自已。
區彆於那些個月光迷離的靜夜裡飽含欲念的深吻,這個吻實在太輕太輕,她很快不好意思地移過臉,清潤的杏眸中帶著些微的忐忑與希翼:
“這是報酬,郎君現在願意教了嗎?”
一隻手,卻已拉住了他慣常執筆的那隻左手,輕輕地搖。
謝明庭回過了神。
白皙的俊顏上猶泛著淡淡的紅,他強作鎮定,握著她手搦住了搭在白玉象形筆架山上的兔毫。
肌膚相貼,耳鬢廝磨,他執著她手提筆蘸墨,胸腔裡一顆心卻不受控製地疾跳。
識茵的心亦在跳。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試探他字跡的方式,她就不信,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會記得遮掩。
若真如此,那他也太正人君子了些……
可正人君子,又怎麼會扮作弟弟,與弟妹苟合呢?
謝明庭的確不記得遮掩。
心胸之間仿佛蕩開了一陣密而細微的鼓點,震得他心房亦是微微激蕩。他握著她的手,提筆欲寫。
隻是,將要落筆時,忽然瞧見她眼瞼下一片輕微顫動的卷曲長睫。
他的手就此微一停頓。
她在緊張什麼?
轉瞬卻又明白了過來,原來——做出這些嬌癡姿態,不過是試探他的字跡。
原來——親他隻為試探……
如果他是雲諫,她還會這般試探他嗎?答案自然顯而易見!
心間有一瞬的惱意,繼而湧起一絲報複的衝動。如同掩在冰麵下的涓涓細流,雖細微卻不可忽視,原先對於欺騙弟妹的掙紮隨之消失不見。
他沒半分異樣地執著她手,以弟弟的筆跡題了半闕詞。卻非是她問的那首《長安古意》,而是——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閒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如何?”
他放下筆,以手掌著她肩輕輕把人轉過來:“還要再親嗎?”
他眼中清影湛湛,瞧不出半分曖昧跡象。卻令識茵的臉,一瞬紅到了脖子根。
她有種試探不成反被捉弄的錯覺,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作答。
偏巧這時雲嫋進來送茶湯,瞧見窗台邊糾纏到一起的兩道影子,紅了臉想退下。謝明庭叫住她:“什麼事。”
一麵以眼神示意她。
雲嫋瞬間讀懂,含笑答:“郡主請郎君過去呢。”
他順勢鬆開識茵:“我先去母親那邊。”
語罷,手掌輕在她肩上一按,彆身離開。
雲嫋行禮後亦退下,書房中空蕩蕩的,唯響起識茵局促而緊張的心跳聲。
她看著灑金雪浪紙上風檣陣馬般的一手好字,雖書柔情,亦於金鉤鐵畫中鋒芒畢現,確是當初和自己通信的筆跡。
難道,真是她多想了嗎?
“新婦,已經在懷疑了。”
這廂,謝明庭已經走到了母親院中,開門見山地道。
方才,若不是他因自幼替弟弟分擔課業,練就一手和他一模一樣、連父親都分辨不出來的字跡,恐已事泄。
“兒子需要知道,她和雲諫之間過往的所有細節。”
自武威郡主命長子扮做幼子兼祧新婦以來,這尚是他第一回主動走近母親的院子。武威郡主手撫著貓兒脊背,冷然笑道:“現在才想起來問,看來,我兒前時隱瞞得倒不錯。”
謝明庭臉色晦暗。
他知道母親是在諷刺他。從前,是母親盼著他能隱瞞,數次對他軟言相求。
現在,卻是他不得不隱瞞,轉而來求著母親。
很多時候,他也想告訴弟妹一切。但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二人關係早已越界,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武威郡主嘲諷之後,倒也沒隱瞞:“有什麼過往?麟兒不曾與你說過嗎?新婦子是他在去年元宵的燈會上認識的,回來後就瘋了一樣央我去顧家提親。你知道的——以顧家那樣的人家,哪裡配和我們做親家?不是你弟弟喜歡,我哪會給他娶顧氏!”
說到此處,武威郡主又疑惑看他:“不對啊,你不知道的嗎?那天晚上,你們倆不是一起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