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常是下得細密綿柔。
鬆針般的雨絲揉碎在朱牆明瓦中,暈開一層輕薄的霧氣,廊亭翠閣中穿過微涼的風,裹挾著春日潮濕的水汽。
宮中深青的石磚上踏過了一雙雲錦繡鞋,濺開星點水珠。
“殿下,且慢些罷,若是淋雨受了風寒,隻怕陛下又要掛心殿下了。”
瞧著公主那杏色的裙擺都染上了幾道清淺的水痕,向來少言的憶畫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了時南絮。
時南絮聞言,才恍然察覺一般垂首看了眼自己的下裙,“那便慢些吧。”
入了春了,但時南絮的身子畏寒,出鳳梧宮的時候,慍香還不放心地為她套上了一件織金比甲,生怕將她給凍著。
一主一仆便在這如霧般迷蒙的雨幕中緩緩前行。
想起了什麼,時南絮忽而側首朝著憶畫淺笑道:“憶畫幾歲入宮的?”
慍香今日去了太醫院取藥和熏香,因此跟隨在時南絮身後小心打著傘的宮仆是鳳梧宮中沉默寡言的憶畫。
公主是有四個貼身宮女伺候著,大宮女是素來穩重的慍香,惜茗性格跳脫了些,慍香說什麼都不肯讓她陪著公主前去明心宮。
至於還有個宮女,是折韻,性子剛直,慍香也怕她得罪了後宮的貴人,不敢讓她陪同。
挑來挑去,還是時南絮挑了年歲最小的憶畫。
憶畫聽聞公主突然詢問自己,抬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她,正巧就瞧見了公主淺笑著的臉。
膚白於素雪,唇朱似半點海棠,尤其是那雙眼笑起來跟月牙兒一般,慍香常跟她提起過的。
慍香總和憶畫說,自家公主生了雙笑眼,笑著瞧人的時候甚是惹人喜歡。
憶畫被她瞧得臉紅了,忙不迭地低下頭應答道:“回殿下,憶畫十歲便入了宮,如今在公主身邊伺候已經四年有餘了。”
時南絮一邊走著,一邊琢磨著四位宮女的名字。
慍香,惜茗,折韻,憶畫。
都是好名字,為她們取名的原身也是頗有雅興,焚香品茶插花掛畫四雅一個不落。
雨幕中一座涼亭的輪廓隨著距離的拉近愈發明晰了起來,飛簷滴滴答答地飛濺著雨滴,而有一個少年就站在亭中,身著月白色銀滾邊衣袍,腳蹬錦緞皂靴,腰間還係著一枚玉佩。
“憶畫你瞧,你可識得那人?”時南絮問著憶畫,抬眸看去時就正對上了少年清淩淩的眸光。
遠遠地隔著雨幕,陸延清便看到了不遠處的主仆二人,看少女的衣著打扮便知是宮中靜養的安柔公主。
於是時南絮就看著那眉目如畫的少年遙遙地躬身拱手行了個禮。
這下不過去都不行了。
時南絮踏入亭中,憶畫在一旁收起紙傘抖落了不少水珠。
陸延清看了眼憶畫手中的傘,傘麵素雅,隻單單點綴了一朵水墨荷花,更顯彆出心裁。
眼前的少女發髻被微風吹得散下幾縷,卻並不顯淩亂,反倒為她平添了幾分柔婉之美,合著那通身澄澈寧靜的少女氣息,讓陸延清居然紅了耳尖。
注意到這個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後退的步子,時南絮從憶畫那收回思緒,對他微微頷首,“不知你是.......”
陸延清忙再度行了個禮,行動間都是世家貴族養出來的清貴之氣,他低聲道:“回公主,臣是陸尚書陸家長子陸延清。”
既是官員之子,怎麼好好地會出現在宮中呢?
似是看出了公主眸中的疑惑之色,陸延清含笑說道:“臣隨父親入宮,父親現下正在陛下的明心宮中議政,陛下便叫宮仆領著臣在宮中看看。”
“隻是.......”陸延清說著看了眼庭外仍舊下得細密的春雨,無奈地搖了搖頭,“行至此處,天色不巧下了雨,宮仆便叫臣在此候著,他前去取傘。”
亭子窄小,所以即使陸延清謹守著規矩,不曾太過靠近時南絮,但不過兩步距離,他能夠輕易地聞到公主身上淺淡的藥香。
微微泛苦卻略帶清甜的藥香氣,是佩蘭香。
許是靠得近的緣故,陸延清都覺得公主身上的冷香正絲絲縷縷地綿延到自己的衣襟上,惹得他鬢發下的耳尖紅了個透徹,隻覺得呼吸間都不順暢了。
聽了他一長串的解釋,時南絮不由得笑了起來,這人太有意思了,好像是生怕自己誤會他是什麼意圖不軌闖入宮中的人。
“既然這樣,陸公子不如便用本宮殿中的傘吧。”時南絮給了個眼色憶畫,憶畫愣了一下,然後將備用的一把紙傘遞給了陸延清。
陸延清猝不及防地對上了公主那清淺如水的笑靨,愣了神,隨即反應過來接過了憶畫手中的傘,“臣多謝公主。”
憶畫悄悄地用餘光看了眼和自己公主並肩站著的陸延清,心道,這陸家的長子生得倒是芝蘭玉樹,瞧著過些年由陛下賜婚也是擔得起這福氣的。
不遠處,出現了陸尚書清瘦的身影,麵容肅然,一看就知道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那頭傳來低低的呼喚聲。
“皓兒........”
陸延清知道該出宮了,便對時南絮行了個辭彆之禮,“安柔公主,臣告辭。”
時南絮點點頭,算是知曉了。
隻是在走到自己父親身邊前,陸延清又不由得回首看了眼。
看到了少女雨中搖曳的裙擺,還有那盈盈可握的腰肢,在雨幕中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了朱紅的宮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