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帝寵愛安柔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了,若要得聖心,德妃自然不會阻撓蕭北塵親近她。
德妃這一提安柔公主,讓蕭北塵頓時有些食不知味起來了,隨意用了些許,便借著要沐浴休息的由頭離了席,回到了自己的宮中。
夜裡宮人點上了燈,便退出了寢殿。
德妃或許並不清楚蕭北塵的性子,但成日裡貼身伺候蕭北塵的宮仆卻是一清二楚。
這五殿下麵上看著甚是和善好相處,實際上那雙墨如點漆的眼瞳平靜地瞧著人時,讓人寒毛都不禁要豎起來了。
若和他對視上一會,隻怕後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
四下無人時,蕭北塵那張明明生得甚好的臉,便沉靜到讓人發冷,墨瞳荒蕪涼薄,讓人無法知曉他在思索什麼。
所以很多時候宮仆根本不敢抬首直視他。
寢殿霎時間便安靜了下來,隻能聽到他自己輕淺的呼吸聲。
沐浴時他從不讓人伺候著他,隻是獨自一人泡上許久。
因此,也無人敢去觸碰蕭北塵手上還纏著的帕子。
蕭北塵把玩了那盞鶴燈良久後,像是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絲帕還未解開,便坐在床沿極其小心地解開了時南絮綁的結。
手心搭著順滑微涼的絲帕,用料上品,宛如水流般輕若無物。
蕭北塵用左手冰冷的指尖碾過還沾著藥粉的傷處,鑽心刺骨的疼痛瞬間順著手背蔓延開來。
他是很能忍耐疼痛的,但同時又對痛感極其敏銳。常年間忍受胡姬和旁人那般的肆意打罵,早已養成了蕭北塵便是被打個半死,也不會吭聲的習性。
皆因越是喊疼,那群豺狼虎豹便會愈加興致盎然了。
其實手磕傷的時候,按往常,就那點痛感根本不至於讓蕭北塵痛呼出聲。
隻是......
蕭北塵漆黑的眼眸無聲地注視著手中的帕子,而後抿唇輕笑了起來,這笑容合著那張冷淡矜貴的臉有些怪異。
他似是想起了方才時南絮那般憂心掛念自己的模樣,涼薄的唇碰到了傷處,似在輕吻。
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傷,能換得她幾分憐惜,值當了。
待到時南絮這場病好全了,已是入了冬。
肅肅的北風刮得人麵頰生疼,天色也愈發晚得早了,酉時將過,就已經漆黑一片了。
宮牆簷下的燈被朔風吹得搖搖晃晃,前去司衣局對了下一年鳳梧宮服飾安排後,折韻握緊了手裡的烏木提燈,連呼出的熱氣都瞬間變成水霧消散開。
風呼嘯而過,吹得她不由得捏緊了氈毛領子,生怕絲毫冷風灌進領口,埋頭悶頭往前走著,步履匆匆想要快些趕回鳳梧宮中。
思及鳳梧宮中等候著自己的殿下,折韻的眼眸都不由得亮了幾分。
時南絮待她們極好,月裡例銀從未缺過,冬日裡冷就喚她們閒來無事時就一同在寢殿中下雙陸棋打發閒暇時間。
但折韻她們都清楚,時南絮哪裡是想要找人陪她下棋,而是因為寢殿裡燒的都是銀骨炭,暖和的很,公主怕她們受凍才央著要整日陪她。
入了冬公主就催著司衣局快些趕製宮人的冬衣,都城的雪大,因為冬衣不厚實而染了風寒病死的宮人也不是沒有。
鞋履踩過青石地麵時,碾碎了飄落在地上的雪花,晶瑩剔透的雪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司衣局回鳳梧宮的路途有些遠,折韻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掌,朝手心裡吐了口熱氣,希望借此能夠獲取幾分溫度。
在路過梨園一處假山時,自假山後傳來了細微的人聲,很明顯是說話者故意壓低了聲響,怕旁人聽見。
折韻眉頭緊皺,慢慢地停下了步伐,走近兩步靠近了假山的另一麵,想要仔細聽清楚那兩人的對話。
先出聲的是一道壓低了卻仍然十分悅耳的女聲,語氣卻是很不悅,“你是如何替本宮辦事的?”
“如今都是什麼時候了,那瘋女人手中的布老虎這般久了還未曾毀了?”
緊接著就是諂媚討好意味溢於言表的尖細男聲,應該是宮中的仆從。
“回稟娘娘,老奴也未曾料想到這淑妃就是瘋了,也不肯丟棄那隻布老虎啊。她日日夜夜都將布老虎護在懷中,便是睡著了,也死死攥著不曾鬆手,生怕旁的人同她搶去一般。”
言語間此人還頓了頓,繼續道:“娘娘,老奴前些日子聽聞她將布老虎弄丟了,這段時間都跟瘋了似地四處尋找,逮著宮人就要糾纏一番,如今咱冷宮的人根本不敢讓她出殿中半步,怕衝撞到旁的貴人。”
這布老虎,有何玄妙,為何要毀了?
折韻百思不得其解,眉頭一刻也不曾鬆開,努力貼近了些,想要聽清楚真相。
“你說,這布老虎丟了?”原本還算細柔悅耳的聲音瞬間變得尖細,刺耳的很。
女人高貴端莊的臉上的神情不免有些猙獰,高高地揚起手就想要甩這位卑躬屈膝討好的仆從一掌,卻顧忌著怕鬨來旁人發現,還是壓抑了下去,“給本宮找!便是掘地三尺也得尋到!”
“否則若是這布老虎被旁的什麼人尋到了,本宮饒不了你!”
可能是知曉了布老虎下落不明的消息,假山後的女人有些克製不住情緒,低聲喃喃了幾句。
“良妃......可是你來尋本宮了....”
折韻心頭忽而猛地不安然後劇烈跳動了起來,良妃娘娘不是早些年便因三皇子病亡而悲痛欲絕,一同去了嗎?
心中頓生不妙,折韻扭身就想要遠遠地離開此處。
然而不知是晚間風大還是因著折韻退身不小心,假山一端本就搖搖欲墜的石塊倏地墜下,砸在枯草中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本就時刻注意著響動,聽到這聲響,賢妃端莊嫻雅的臉上神情猛地一變,眸光似淩厲的刀子般掃向假山後,厲聲喝斥了一聲。
“何人藏在那畏畏縮縮?!給本宮滾出來!”
冷宮的那位仆從做慣了粗活,迅速利索地幾個箭步上前,抬起胳膊肘就狠狠地砸向了那道竄逃的身影的後脖頸處,下手動作熟稔不見絲毫猶豫,可見乾這種勾當早已不是第一回了。
鳳梧宮的窗外飄起了片片鵝毛大雪,天色也暗了下來,像是蓄積了深沉的灰暗,陰沉灰暗得讓人心間有些壓抑。
纖長細白的手執起棋子落入棋盤中,時南絮望向了飄進雪花的窗戶,慍香見狀起身去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怕時南絮吹了冷風受寒。
時南絮秀眉微蹙,心尖忽然一跳,讓她胸口有些不適。
眸光垂落在了棋子錯落有致的棋盤上,時南絮緩了好一會,才問慍香,“天色這般晚了,折韻怎得還未回來?”
慍香將窗戶關上,轉過頭看向桌旁的公主,神情也是有些疑惑,不過還是笑著說:“是呢,平日裡不過一兩個時辰便回來了,許是雪下得緊,步履便慢了些。”
寢殿的門突然被直接推開,闖進來的是惜茗,神情哀慟焦急,眼眶通紅,她撥開珠簾撲著直接跪倒在了時南絮的膝前,言語間嗓音和肩膀都在顫抖,淚更是跟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落下。
慍香正要訓斥她不知禮數規矩,卻聞惜茗顫顫巍巍地說了句。
“殿下!折韻姐姐她被人尋到了,在梨園的錦鯉池邊.........已無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