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葉青鴻和傅昕臣成親以來,九王爺葉洽便一直住在龍源,並未回自己的王府。一來便於管理龍源的日常事務,二來也是不舍離開這失而複得的寶貝女兒。日子過得倒也愜意。這半月,因傅昕臣外出辦事,他更是日日陪伴著女兒,葉青鴻也是單純可人,倒像是令人怎麼疼愛她都不夠似的。
這天,天色已晚,葉洽處理完事情便來到歸鴻苑看望自己的女兒。一進院門,便發現葉青鴻獨自一人抱著膝坐在廊下,將腦袋深埋進臂彎,孤獨的模樣著實令人心疼。葉洽急上前去,坐在她身邊,輕聲問道:
“怎麼了,青兒?昨天還好好的?”
葉青鴻抬起頭,看著父親絕似自己的臉龐,將頭靠上他的肩膀,幽然開口:
“爹爹,娘當初將我帶走時,你很難過嗎?”
“那是自然。”葉洽心中微顫,就算事隔這麼多年,想起當初發現她母女二人不見了蹤影時的情形,也是心痛萬分,“怎麼想起問這個?”
“我想,其實娘也不想把我丟棄吧?”葉青鴻說的無力,其實她並不想要葉洽的回答,隻是表達一個願望而已,“天底下,沒有哪個娘親會真的不要自己的孩子吧?”
葉洽不知怎麼應答,便緊緊地將她攬入懷裡。
“爹爹,我自己懂得一些醫術,在明昭哥哥那兒也曾看了一些這方麵的書。”仿佛在父親的懷裡得到了些許的安慰,葉青鴻感覺輕鬆了一點,“我懷孕了!今天我自己才確定的。”
葉洽聽得此言,驚喜不已。
“這是好事啊!你這丫頭,怎麼看上去不太高興呢?”
“我很高興,隻是有些擔心。”
“傻孩子,擔心什麼呢?有明昭在,不用害怕。”葉洽以為這孩子是因為第一次懷孕,總是有些莫名的恐懼,而傅昕臣又不在身邊,葉青鴻的脆弱自然是理所應當的,“我這就派人送急信給昕臣,向他報個喜,也讓他早些回來陪你。”
“不,”葉青鴻搖搖頭,“我不想讓他知道。”
“為什麼?”葉洽有些驚訝。
“他不會要的,他說過這輩子他隻要淨姑娘給他生孩子,彆的女人都不行。”
葉青鴻說來有些傷感,而聽得葉洽卻是火冒三丈。而他卻不知此話是傅昕臣當初在小穀中糾結時所說,隻認為自己的女兒自是不會說謊,而當初楊芷淨死時傅昕臣的模樣他也看在眼裡,便以為傅昕臣難忘舊情而讓自己的女兒受了天大的委屈,這做父親的不去護著她,又有誰可以呢。
“青兒,他若不要,我們要。他是中原三主之一,我們九王府也不是尋常人家。你跟爹爹回去,我倒要看看他龍源主怎麼跟本王交代。”
葉青鴻並不太懂得父親為何突然發怒,卻也明白父親對她的疼愛。雖不舍得離開傅昕臣,但念及腹中的胎兒,她便也同意了。
“也好,也許我不告訴他,將孩子偷偷生下來,他便不會生氣了。”
連夜的,葉洽誰也沒有通知便將葉青鴻帶回了九王府,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歸鴻苑伺候的奴婢見他一臉的鐵青幫著葉青鴻收拾東西,一句話都不敢問。
三日之後,傅昕臣辦完事回到龍源,下了馬便迫不及待地飛奔回了歸鴻苑。卻隻見幾個小婢在打掃整理,並不見葉青鴻的身影,心下有些疑惑,自己回來前已有前報回了龍源通知,奴兒不去門口接他已是奇怪,如今竟然連歸鴻苑都不見她的身影。天知道這些天他有多想她,多想聽見她軟軟的聲音,對他訴說思念——傅昕臣,我好想你。
“夫人呢?”他沉聲問道,嚇得那些小婢跪了一地。
“夫人。。。夫人三天前被九王爺接走了。”
“接走了?”傅昕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何?”
“奴婢不知。”
傅昕臣也不再追問,想來應是葉洽心疼女兒這半月獨自一人在歸鴻苑,將她接回九王府住幾天也是情理之中的,可是他再也等不及了,現在他就要見她。他轉身跑出歸鴻苑,騎上追風,馬不停蹄地趕去了葉洽的府邸。
原本,他在九王府是暢行無阻的,沒想到今日竟被擋在了門外,雖是氣惱,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等著通報,很長時間後,在他的耐性差點被磨儘,準備硬闖時,終於有人出來將他帶至了葉洽的書齋。
“九王爺!”雖和奴兒成親已久,但他並未稱葉洽嶽父,隻不再稱他葉兄,而是稱他的封號,葉洽一直也未放在心上,江湖兒女本就沒那麼多的規矩。
如今,葉洽卻在案台之後,一手拿一把長折扇,一手拿書,長身而立,眼皮連抬都不抬,冷聲說道:
“龍源主真是好大的架子,本王好歹是青兒的父親,尊稱本王一聲嶽父難道就羞辱你了不成?”
聽得此言,傅昕臣一下子愣住了,他絕沒想到葉洽會如此跟他說話,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答了。
“龍源主今日登門,不知有何貴乾?”葉洽也不招呼他坐下,慵懶的抬起眼睛問道。
傅昕臣雖心裡奇怪,但對奴兒的思念壓過了一切,他也不想追究葉洽為何如此待他,隻想將奴兒帶回去。便稍一躬身,道:
“我來接奴兒回家。”
“本王的王府也是青兒的家,本王將她接回家住幾天,難道也要征得你龍源主的同意嗎?”葉洽悠然坐下放下手中的書,端起案上茶杯,徑自做了一送客的姿態,毫不掩飾的表明自己不歡迎的態度。
傅昕臣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卻也覺葉洽的話並無無禮之處,便退一步道:
“我想見一見我的妻子。”言語中倒是刻意強調了妻子二字,隻要見到奴兒,奴兒定然不舍得不跟他回家的。
不料葉洽不聽此話還罷,一聽此言竟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哼,龍源主原是知道青兒是你的妻子的!”
傅昕臣自是知道奴兒是自己的妻子,又何須彆人提醒。聽得葉洽不善的口氣,他也猜到可能其中有什麼誤會,便耐下性子道:
“九王。。。。嶽父大人,我不知這半月不在家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其中一定有誤會,今日我是非見著奴兒不可的,你是攔不住我的。”
說著,便轉身出了書齋,九王府雖大,他也是相當熟悉,想找出奴兒自是不難。卻不想剛衝出書齋,還不待葉洽追出,便看見葉青鴻著一身湖藍色暗花的宮裝站在高大的鳳凰木下,默默地看著他,那一樹絢爛的鳳凰花將已是絕代風華的奴兒映襯得更加嬌豔奪目。傅昕臣看了心裡一陣激蕩,衝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入懷裡。
“奴兒,我好想你。”在她的耳邊呢喃出細語,傅昕臣竟是管不了葉洽還在身後,低頭將薄唇貼在了奴兒修長的脖子上,貪婪的呼吸著令他瘋狂的馨香,“跟我回家吧。”
他的話不是詢問,而是肯定,他知道他的奴兒終歸的舍不得他的。
“傅昕臣,我。。。。。。我也想你。。。。。。”
聽得此言,傅昕臣不由地笑了,他的奴兒啊!
“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葉青鴻雖倚在他的懷裡,語氣卻是異常地堅定。
傅昕臣目瞪口呆,他緊握住她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看他如此神情,葉青鴻心裡有些懼怕,便求助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葉洽上前攬過女兒,順手招來侍女,命她將葉青鴻扶走。轉身又攔住了欲拉回葉青鴻的傅昕臣。情急之下傅昕臣一拳便揮向葉洽,卻被葉洽以手中的折扇擋住。
“龍源主真要跟本王動手?”
一句話驚醒了狂怒的傅昕臣,他隻得看著已遠去的奴兒,而奴兒不時地回頭,美目中淚光閃爍,雖有千般的不舍,但仍是和侍女漸行漸遠了。
傅昕臣直至奴兒沒有了身影才頹了身形,竟是無法站立,連退幾步跌坐在石凳之上,無力地問道: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走之前他的奴兒還是那麼甜蜜地對他,關照他早點回來的嬌憨語氣還如在昨日,怎麼半個月不見,便成了這樣?他怎麼也想不通。
葉洽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朵豔麗的鳳凰花,送到鼻子下輕嗅,丟給他一句話:
“若是不能丟下過去,就不配擁有現在的美好。你好好想想吧!”
九王府雄闊壯麗,坐落在京城東南郊外落珈山的山麓,與西北的龍源隔城相望,建築規模比龍源小些,卻自有一番古拙奇偉的高貴氣度,葉洽在朝廷和江湖的地位也不遜於龍源主傅昕臣,隻不過他為人閒雅,凡事不喜高調,王府自然就清淨得多。在九王府的深處,有一片樟木樹林,常青的葉子使得這片林子遠遠地看起來仿佛籠罩著一層厚厚的墨綠色煙濤,林子裡麵就是當初為蕭袁袁建造的雅居——樂袁山莊,如今葉青鴻便住在這裡。
此時已然入夜,本就陰沉的天空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落在樟樹葉上點點滴滴,攪人心緒。葉洽來到葉青鴻的居處,輕扣門扉,一小婢應門而出。
“青兒睡了嗎?”
“回王爺,郡主還未歇息。”小婢福身答道。
葉洽揮手命小婢退下,信步走進內室,見葉青鴻著素布中衣坐在窗邊,正望著窗外的細雨墨葉出神。
他看著她絕像自己的側臉許久,才輕歎一口氣,走上前,寵溺地攬住她的肩膀。
“怎麼不睡呢?青兒!”
葉青鴻知道是自己的父親,便也不回頭,隻一味盯著窗外暗黑朦朧的景象,幽然開口:
“從前,我住的小穀也有很多樹,密密的,大部分都是細針般的葉子,沒有這麼好看的。”
細雨飄進窗子,已經將她額前的發絲浸透。葉洽關上窗欞,輕輕地牽起她的手將她帶離窗口,讓她安坐在貴妃榻上,又找來乾手巾坐在她身邊,一下一下地為她擦乾臉上已分不清的雨水或是淚水。擦完後,便將女兒攬入懷裡,柔聲道:
“跟爹爹說說,當年在小穀中的事情,好嗎?”
“又有什麼可說的呢?在傅昕臣去了小穀之前,我便也隻是一個人罷了,也沒什麼的。”
葉青鴻迷蒙著眼睛,在父親溫暖的懷裡陷入了回憶。而葉洽也不去提問,隻是靜靜的聽著。
“。。。。。。我沒有喜歡過彆人,但是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歡傅昕臣,就算他已經有了淨姑娘,我還是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我。以前我覺得不喜歡沒有關係啊,隻要我喜歡他就好了。直到那一天他提著那兩個人,頭也不回地離開,我才明白,像這樣不顧一切將我的喜歡強加給他,也許真的是錯的。可是我很痛,心很痛。。。。。。等清醒過來,竟是發現,滿身傷痕累累。。。。。。我從不覺得活著有這麼艱難,就算是被師傅、師娘折磨時,也沒這樣覺得。後來,卿洵來了,我知道他是來殺我的,是焰娘幫我擋了一掌,其實我當時覺著,若是被卿洵一掌打死了也好。。。。。。可是受傷的是焰娘。我很喜歡焰娘,焰娘也喜歡我。第一次有人這麼喜歡我。我知道她是為了我才硬撐著最後一口氣的。。。。。。其實,我也真的不知道,如若不是要替焰娘找人治病,我還該怎麼活下去。。。。。。”
葉青鴻幽幽的敘述著當時的情景,卻聽得葉洽暗暗地咬緊了鋼牙,心裡隻是後悔,為何當初那麼輕易地將女兒嫁與傅昕臣,而話語裡也隻能是無可奈何地安慰。
“我想,昕臣應是喜歡你的,否則依他的性子,刀架到他脖子上他也不會乾的。”
葉青鴻坐正了身子,隻將頭輕靠在父親的肩上。
“焰娘也是這麼說啊,我想他是有一些些喜歡我的,可是,他最喜歡的還是淨姑娘。我一直都很心疼他,這輩子都不能和自己最心愛的人在一起。”
“傻丫頭!”葉洽心疼地撫摸著女兒的發頂,低歎一聲。
“所以成親之後,他也常去梅園陪他的淨兒,我雖是有一些些難過,可也從沒有怪過他。。。。。。可是,這次。。。。。。”
葉洽伸手阻住女兒將要出口的話,搖搖頭柔聲道:
“沒關係,青兒,以後不管你要做什麼,有爹爹在呢,爹爹會一直在你身邊,定能護你周全。”
葉洽將女兒扶上床為她蓋上錦被,就像輕拍嬰兒一般哄著女兒入眠。也許是說了太久的話,亦或是在父親的身邊覺著分外的溫暖,葉青鴻竟是漸漸沉入了夢境。
等女兒睡熟了,葉洽才走到窗邊打開窗子,冷冷地看著遠處剛巧掠去的人影。傅昕臣,他倒要看看在他聽到了青兒的這番話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蒙蒙的細雨籠罩了整個落珈山,山中水色空蒙,本就濃密的樹影顯得更加的沉重蒼鬱。傅昕臣提著一股真氣在林子裡狂奔,心中的劇痛磨碎了他所有的自恃,竟沒能看見一枝橫亙的樹杈擋住了去路,在一頭撞上去的最後一刻,他強行扭身刹住急速衝出的身形,勉力借著一棵巨樹,穩住了自己,卻是再也無法動彈。他背對著樹乾,仰頭任由越來越大的雨水衝刷著自己的臉,突然地發出一聲長嘯,悲戚而淒涼。
原本,他打發走追風,暗伏在九王府外,隻想等到天黑,再潛進王府去尋奴兒,有任何話都是可以說清楚的,沒想到,在他終於找到奴兒的住處,卻隻見她倚在父親的懷裡,訴說著過去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