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不若道姑的一番探討之後,出門已是午時,她便先回小院用了午飯、收拾好諸多要帶的物件,才慢吞吞地踏上下山的小徑。現在她不過十歲,若是想用十歲的體力在山上逛一圈,隻怕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所以她早有露宿山中的準備。也因她不過十歲,夜歸雨曾多次阻攔,但終究抵不過她的執拗,放她下山閒度幾日。
說是閒度,功課可不會就此算了,該補的絕不會少。好在夜歸雨僅僅要求她能熟讀諸子百家、兵法等一係列的書籍,但對於夜家起源的武學一道,反而是有不願她涉足之意。武學,也就是許久之前——可以歸類為前世的日子——所閱讀的小說中,被稱之為“武功”的一項技巧。且不說在這個世界如何,對於武學,前世的小說裡的描寫可不簡單。一招一式的確華麗,但為之付出的代價不會便宜。抱著“能不學最好”的心態,她也樂得逍遙,隻是疑惑一直不曾消去。
武學可以不學,自然意味著她有更多的時間學習其他。除了一般孩童會學的典籍之外,夜家本家的典籍、太行門的典籍等等更是蜂擁而至,僅僅是“夜氏兵法”、“太行五行”之類的名稱便已讓她眼花繚亂了。好在前世並未接觸過這類書籍,她也是頗為好奇,居然已是看完了大部分。這些所謂的兵法典籍之中,除了記載調兵遣將的諸多事宜,更有奇門遁甲、九宮八卦暗藏其間。一次興起,她與夜歸雨探討起其中的奧妙,因而驚愕地發現夜歸雨對此頗有造詣。而夜歸雨則同樣訝異於她以“十歲稚齡”對這些看似枯燥無味的知識興趣十足,便提及了太行山間的奇陣,略微說起實踐這些奇門遁甲的事情。這一提起,夜歸雨雖是不經意,卻將她的胃口吊足,逐漸提出下山實踐之意。由於她不過十歲,也不希望有人相伴,夜歸雨頗為不放心而不曾同意,直至今日。
太行山以樹木蒼翠、百草豐茂而聞名於世,雖不如這個世界中的第一高山、第一險峰——琅琊山,那樣綿延千裡、高聳入雲,卻也獨有一番風姿。因為叢生的樹木而縈繞不散的霧氣、縱橫交錯的奇陣以及享譽天下的太行門,太行山甚至越過琅琊山而一舉奪得大周的“護國神山”之名,幾朝帝王賜予匾額以明正身。“非太行門中人,非皇帝欽點之人,不得入內”這一旨意更是將太行山渲染出幾分神秘。
既然能有此盛譽,太行山必有其過人之處。而四圍的滿目蒼翠、百草豐茂則是這過人之處的最真實寫照。隨手扔下一塊小石子,她環顧一周,不期然地將一縷藍光收入眸中。那是……湖泊?她挑眉,神情似笑非笑。山間叢林之中有幾泓清泉是常事,但未曾聽過會有湖泊。莫不是此時七月天熱,熏得她眼前出現了海市蜃樓?撥開有些擋路的常青寒樹,繞過地勢坎坷的小道,抬眸望去,將意料之中的湖泊儘收眼底,其中霧氣時隱時見。一如她所料,湖水清澈而無一物,遊魚細石,直視無礙。稍一思量,她倏地凝眸,迅速抄起一塊小石子扔向湖中,卻竟是未見半分水花、更沒有聽見任何聲響。血眸之中閃過一絲訝異,她輕笑,隨意將包裹放在一旁,反身拾起七塊大小相似的石子,一一擺在自身周圍。頓了頓,她又從附近樹木上折下七根青枝,依次放在石子中間。
也不見她有何動作,忽而風起,若有若無的霧氣刹那濃鬱著覆蓋了一切,竟有伸手不見五指之感,莫名的寒氣淡淡籠罩著四周。指尖微微一顫,她一笑,並未見任何慌張的神色,她的運氣還真是有夠好的呢。之前許久在山間徘徊未曾遇見半點陣法,此刻一來便是極為罕見的奇陣。石子落入湖中卻沒有半點水花說明這奇陣足以操控五行於無形,而沒有任何聲響入耳則表明這陣法已經達到控製人的五感的地步,四周湧起的霧氣更是此陣能夠自行彌補缺漏的表現。簡而言之,她眼前的一切,不過是這陣法利用五行編織出的幻象罷了。
饒有興趣地勾起唇角,她抬眸,微微後退半步,踩在自己布下的石子上,蹲下身拾起羅列身旁的七塊石子,分彆向著之前所擺放的各個方向擲出。並未有半分停歇,她又將七根青枝一一插入本來所在方向的土中。濃鬱到難以看清半分的霧氣逐漸褪去,眼前的景象卻忽地一晃,不過眨眼功夫,視線中便恢複了清明。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目光緩緩落在滿池白蓮搖曳的湖泊之上,她淡淡蹙起眉,清雅的蓮香縈繞不止。沒想到已經這樣了還不能破陣……雙眸深處笑意一閃,她又折下一根青枝,插在剩餘的空隙之中,視線停留在湖泊的所在。下一秒,異變突生,本是盛綻的白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凋零,枯萎的花瓣蕭瑟地落下,露出滿是蓮子的蓮蓬。唇畔的弧度驟然扯起,她順手拾起扔在一旁的包裹,不急不慢地踏著悠然的步伐走向湖泊,伸手折下其中最大的一朵蓮蓬。
刺目的白光霎時聚集,血眸猛地一晃,她不由一震,神思瞬間被打得散亂。好不容易恢複了意識,她凝眸,愕然於眼前恢弘大氣而不失精致的樓閣,更驚訝於這座樓閣坐落於原本的湖泊之上。朱赤高牆琉璃瓦,雕梁畫棟恍如夢。眼前的樓閣似乎高聳入雲,又似近在咫尺,抬首望去,簷角金色的琉璃瓦刻繪九爪金龍,朱赤的滴血石雕琢九翎朱雀,金色龍瞳與朱赤血眸深深凝望,兩者左右對峙,若分庭抗禮,又如惺惺相惜。且不說這兩者如何栩栩如生,金色與朱赤交織之下,肆意張揚而鏗鏘有力的“斷魂閣”嵌在墨色匾額之上,展翅欲飛的朱雀細細刻在印章之處。
回眸望去,天色已然暗下,又打量著眼前名曰“斷魂閣”的樓閣,在“好奇心害死貓”的謹慎與依從好奇的本心之間徘徊不定。正在此時,卻聽閣中傳來女子熟悉而又陌生的音色,“斷魂閣中望斷魂……”清冷淡然的聲音劃過她的心頭,悠揚的語調若利刃般狠狠割下。一手扯著包裹“呯”地敲上大門以借力支持自身不會落下,一手揪著右胸的衣襟,她的臉色猝然蒼白得過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席卷了全身。似是被她敲門借力的巨響驚到,閣中許久不曾再有半點聲響,她右胸處的疼痛也逐漸減弱下去。揪著衣襟的手感覺到緩緩平穩的心跳,她猛地一驚,她的手在她的右胸處感受到心跳?!
血眸隱約一顫,繼而恢複了平靜,她抿唇,收回另一隻依著大門的手,正欲轉身離開,卻又聽閣內的女子之聲緩緩響起,“唔,等了你許久,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幸好你還是守信的……怎麼,到了這裡又要走了?”頗為熟稔的語氣讓她不由一愣,眼前的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一襲白衣頓時出現倒映在眸中。來人身姿婀娜,顯然是一位女子,墨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襯得來人肌膚白皙細膩,抬眸望去,一雙罕見的金色雙瞳刻入眸底,撕心裂肺般的劇痛再度襲上她的右胸。那抹色彩既非金棕也非金褐,而是真正純粹的金色,奪目之中更帶七分淡然,三分睥睨天下的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