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那雙眸子震懾得神思恍惚,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是愣怔。而來人見她如此,抿唇一笑,若妖嬈芍藥綻放,“……你沒事吧?”邊說著,來人伸出手,扶她站起。她這才回過神,仔細一打量,發現來人不過十歲模樣,比自己還小些,卻有著令人難忘的眸色和氣度。
“嗯,我沒事。”淡淡垂下眸子,她揚起得體禮貌的笑容,“多謝小姐相救。”
來人不置可否,微一挑眉,“也算不得是我救了你,隻不過那黃喉貂運氣太差,恰好撞上了 ‘天罡陣’罷了。”語調波瀾不驚,來人打量著她,又是一笑,“彆亂走,太行山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被比自己小的人囑咐了……她的臉微微一紅,口上卻不饒人,“小姐此言差矣,我看這太行山是浪得虛名,一路走過來,全然沒有半點陣法,又何來‘不是什麼好地方’之說?”
“唔,自然沒有半點陣法。這附近的陣法都被這‘天罡陣’破壞了。”來人淡淡抿唇,神色並無不悅,“沒想到這‘天罡陣’竟有這麼大的威力,七十二般變化呢。”
“‘天罡陣’?”她一驚,脫口而出,“可是號稱‘天下第一奇陣’的‘天罡北鬥陣’?”淺琥珀色的眸子明顯流露出愕然,她思緒轉得飛快,天罡北鬥陣,當朝夜家太祖依照太行山上陣法為藍本,自創出七十二種變化,在亂世之時退敵二十餘萬,號稱“天下第一奇陣”,但從未傳出任何血腥之名,似乎並無攻擊力。隻是這陣法自夜家太祖之後便已失傳,即便是夜家本家的人也不知道具體的陣法,眼前救了她的這人到底是……
“沒錯,的確是‘天罡北鬥陣’,隻是,這陣沒有陣眼,實在算不得陣法。”來人讚許一笑,似金似紅的眸中不無訝異,“所謂陣法,奇門遁甲,大多用於戰場殺人,其精華在陣眼,陣眼可以是攻擊的對象、布陣的人,甚至可以是破陣的突破口。而這陣法並無陣眼,即便布陣之人如何厲害,隻能迷惑,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嚴格而言算不得陣法。但這陣法本身殺氣淩厲,沒了陣眼,又必須讓陣法能夠順利實施,於是自然得破壞些什麼以宣泄多餘的力量。”
來人並沒有說下去,但她聽懂了這人的言外之意,“破壞些什麼”指的便是“天罡陣”周圍的那些陣法。這些陣法大多沒有“天罡陣”厲害,便落了個全部消逝的下場,她自然也沒遇見。
“迷惑?是指幻象一類的嗎?這不是神怪誌異這些事麼?”她的臉不自覺更紅了,“為什麼我沒有產生幻想?”怪力亂神向來為有識之士所不齒,在奉行儒家思想的大周更是如此,眼前這人卻毫無避諱掩飾之意,相當古怪。
“的確,迷惑可以解釋為幻象,但‘天罡陣’的迷惑絕不止這麼簡單。舉例而言,如三大凶陣——迷魂陣、奪魂陣和修羅陣,這三者的迷惑便是使人產生足以發瘋的幻象,達到震懾人心的目的,若布陣者有能力、有這種想法,甚至足以當場殺人。”來人侃侃而談,流露出異常淵博的學識,“如果換成了‘天罡陣’,由於沒有陣眼,不能構成攻擊,但迷惑人心的本事怕是更上一層樓。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逆轉空間也並無不可……至於你為什麼沒有產生幻象,自是因為我已有了幻象,而那幻象消耗陣法力量過大,也就無力再迷惑你了。”來人淡淡投來目光,神情雲淡風輕。
她怔怔望著來人,猶豫良久,終究脫口而出,“聖訓有雲:子不語怪力亂神,為何你卻……”話一出口,自己先頓住,這裡是太行山,太行山奉行道家,屬於道教,雖不知為何曆代先祖會封道家的山為“護國神山”,但這也就是默認了道家思想的存在。而這人大概是太行門中人,自然不屑於儒家思想。
“聖訓有雲?”來人眸光一閃,似笑非笑,“若聖訓說得沒錯,或許我還會考慮遵循一下,若他不過是一堆廢話,遵守又有何用?”見她愣住,來人笑道,“聖訓雖有些道理,但不一定適合每一個人。我們都在走不同的路,不需要同一個路標,而應堅定著自己的信念走下去。你應該遵循的不是彆人的聖訓,而是你自己的聖訓。”似金似紅的雙眸光華流轉,璀璨到令人難以直視。
“可是,老師她不是這麼說的……”她仍是不同意這種想法,雖不至於褻瀆,但也是相當輕視聖人的,“孔夫子是德高望重之人,他說的話必定值得我們學習……”
“值得,但不是一定要學吧。即便德高望重,他也是個人,是人總有欲望,總會犯錯。”那人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何不屑,也沒有太多尊崇,“他門下弟子成百上千,說的是如何高尚,但難道他不是為了宣傳自己的想法,不是為了謀求一官半職麼?如果不是,他又為何遊走於各國之中,遊說於國君之中?”語調似譏似諷,來人半垂眸子,輕勾唇角,吐露的言語卻幾乎可以稱為“悖論”。
“你、你說的那不可能……孔子身為男子,怎麼可能謀求一官半職?”她出聲反駁,蹙起秀眉。自小從沒有什麼人敢忤逆她,即便是也會言語溫和,又怎麼聽過這樣的語調?
“呃……”來人似乎想到了什麼,略有些尷尬地一笑,暗自責怪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地忘了這裡是女權世界。會有這種想法的,自然就是一覺醒來後發現斷魂閣消失了的夜未晞。這位同學此刻正因為斷魂閣的消失而百思不得其解,因而心生煩悶,所以出言不遜,請各位多多見諒。
而錦衣孩童自然不知道這些,見她頓住,便以為她啞口無言,更是追問道,“你口口聲聲說孔子是為了謀求一官半職,即便他能夠做官,那又為何他至死都毫無官職?可惜他雖一生教人無數,德高望重,但還是身為男子,無法做官。”
“未必如此,英雄不問出處。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比女子出色的男子不一定沒有,也不一定無法做官。”夜未晞抿唇一笑,看來麵前這孩子還是被女權思想荼毒得很厲害,“例如吳楚夜家太祖的夫君便是一位將軍,難道說天下女兒都死光了,便隻能輪到他來當將軍了麼?”
那錦衣孩童一愣,還不待反應過來,夜未晞又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這個世上最殘酷也是最真實的法則;能者居之,弱肉強食,這一切無關身份、無關地位、無關性彆。”揚唇一笑,眸中浮起恍惚的光澤,卻更顯薄涼,“雖然極不願意承認,但你若沒有力量,彆說謀求一官半職,即便是生存也舉步艱難。”
從來沒有人說過這些……錦衣孩童緩緩垂首,目光閃爍,良久開口道,“在我家中,我雖是長女,卻是庶女。唯一的嫡女與正夫一起於多年前下落不明,餘下的也都是些庶女,若那個嫡女,也就是我的妹妹找不到的話,那依照理論,便是我繼承這個家。我家也算是名門望族,妹妹的下落不明也是因此而起。雖說從小是照著繼承人教育的,但總歸是庶女,而且正夫家勢力不小,即便繼承了這個家,也會被人非議……”她不知自己為何會說起這些事情,隻是突然想找個人傾訴一下罷了,亦或許是——對於適才那個落寞薄涼的神情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