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古樸詭異的院落之中，有誰斜倚窗戶，幽深的碧眸泛起層層圈圈漣漪，隱去其間所有的情愫，隻餘一片殺氣。“大周永繼十四年八月十三日……”青衣嫋嫋，那人如銀鈴般悅耳的聲音輕輕響起，喃喃重複著莫名的內容，“齊國念安十七年八月十三日……時間是一樣的呢……”墨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那人微微垂下眸子，就此頓住，不再說什麼。

“赫連教主。”門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推開，少年逆光而立，不顧大雨打濕了衣裳，仍是恭敬一禮之後冷靜地道，“啟稟教主，大小姐將在兩日後到達總教。隻是兩日之後便是本月的月圓之日，大小姐舟車勞頓，本是不宜如此匆忙進行儀式，但‘縛魂’之事不能耽擱，長老們請教主儘快做出決定。”

那人卻置若罔聞，隻是淡淡凝望灰暗的天空，自語道，“還是被討厭了啊。每次在這種時候都會看不見陽光，一直像在哭一樣……你在可憐誰啊？”那人勾起唇角，隱隱帶著三分嘲諷，“總是以那種態度對我，你這樣算是什麼呢……”幽深的碧眸緩緩落在少年身上，又好似透過少年在看誰，“連你都這樣對我嗎？”

聞言，少年愕然抬首，正對上那雙碧眸，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即刻移開目光，“……赫連教主？”輕輕呼喚出口，掩去眸底一瞬的苦澀，他緩緩垂首，不再正視那人。

“唔，連你都厭惡我了呢。”那人見他移開目光，微微蹙起秀眉，勾起唇角笑著歎氣，“怪不得他不願再見我，我都成這個樣子了……”話音未落，隻聽窗外“轟隆——”一聲巨響，電光猛地劈下，照亮了那人的臉龐。芙蓉如麵柳如眉，那本是世上罕有的容顏，卻不足以形容眼前人的絕世。她不過輕蹙眉頭，三分我見猶憐之中隱含半分煞氣，唇角微勾，笑容妖嬈濃烈，碧眸光華流轉，更是勾去了三界的魂魄。

沒錯，就是這連男子都自愧弗如的容顏啊……少年默默在心底歎了口氣，帶了幾分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無奈，這張臉究竟傾倒了多少人無從得知，但這個人卻遠比她的那張臉更吸引人，——如果除去那份血腥的話。

“呼，不說這種往事了。你適才說未晞要到了？”那女子輕笑一聲，目光閃爍，漫漫天幕之下，容顏愈發恍如隔世，“終於要到了，整整十年沒見了啊，我可愛的女兒……”碧色鳳眸眯起，她笑得雲淡風輕，“肯定認不出來了吧，自從那之後就沒有再見過呢。”

“……教主。”少年忽然開口，遲疑片刻，仍是問道，“大小姐真的是您的親生女兒麼？如果是，為何她的雙瞳是血色的？”雖然說以他的身份不該問出這種問題，但古怪的心情不斷刺激著他，讓他好奇之下問了出口。

“這是長老們的疑問麼？呼呼，告訴他們，不必擔心，未晞的確是我女兒，至於那雙眸子……”那女子似譏似諷地抿唇，碧眸一瞬流光溢彩，“都是因為此刻端坐於大周頂端的那個女人啊。”頓了頓，她絕世的臉龐上隱隱流露出迷惘的神色，“君臨大周的明滅女皇到現在還沒有嫡女，隻有庶女。因為，唯一一個嫡女在女皇初登皇位的政變後失蹤了。那場政變波及了太多的人，上至皇親貴胄，下至黎明百姓。之前的永安女皇永遠不會想到，最後登上皇位的不是她的嫡長皇女，而是最小最低調的女兒……”

“那個人看似無所作為，讓人對其放鬆戒心，卻在最後關頭異軍突起，一連博得大部分氏族、甚至是夜家的支持，逆轉乾坤，就這樣在新帝登基之時殺上皇城，血洗太和殿，背負著一身血腥登上皇位。”那女子笑得漫不經心，碧眸卻儘含殺機與寒意，“永安女皇一定從來不知道，她認為碌碌無為的小女兒才是最狠的角色啊。姐妹十五人，早夭兩人，剩下的十三人在那場政變之中死了十一個，一個下落不明，隻留下了當朝女皇——明滅。”

“我的身份，你們都知道。因而我也理所當然參與到那場政變之中。未晞此時姓夜，是因為她爹是夜家人，夜家跟明家的關係也不用我多說了吧？特彆是明滅與夜歸雨……嗬嗬，可笑明滅還以為未晞是她女兒，更是為那雙血眸高興不已，特地為未晞到朱雀神殿進行了‘祈福儀式’，夜家人甚至認為她是太祖轉世。”淡淡掃了少年一眼，那女子眯起鳳眸，“開什麼玩笑，夜家太祖也是血眸不假，但轉世這種神化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出現。夜未明那個女人根本早就死在了六百年前，屍骨都無存了，難道她還能複活麼？”

“太祖轉世是無稽之談，朱雀轉世倒可能不假，但究竟為何會有那種顏色的眸子，還真是說不清……”頓了頓，那女子斜睨少年，“況且，難道你們都認為未晞的眸子從一開始便是血色的麼？若不是剛剛生出來是碧色眸子，我又怎會如此確定她是我的女兒？”

“政變後失蹤的那個便是未晞，不過明滅以為那是她的女兒罷了。說起來，明滅也是與我最為相像的一個呢。”女子似乎從記憶長河中想起了什麼，神色稍稍柔和了些，“未晞的確是我與夜歸玄的女兒，可惜，玄不願再見我，甚至不願將未晞交給我。但是，我可是親眼看著未晞那雙與我一模一樣的碧色雙眸湧起一層層血色，最終化為詭譎的血紅啊。”

“……什麼！”聽到此處，那少年忍不住驚呼出口，又頓感自己失態，匆忙行禮道，“請教主贖罪。”

“不過，明滅認為未晞是她女兒也沒什麼不好，反而能夠將未晞送上皇位。隻是，必須儘早促使她們相認才行，畢竟那個庶長女是典型的氏族派。如果一直沒有找到那個‘失蹤’的嫡女的話，萬一那個庶長女登基，恐怕第一個鏟除的就是夜家。”那女子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繼續道，“所以，我才讓杭左使儘快把她帶回來。既然‘縛魂’的方法、物品都已經準備就緒，當然要就此為我的女兒增強能力，超越一般人，讓她成為真真正正的‘朱雀轉世’！”

“教主洪福齊天，‘縛魂’定能成功。”少年抬眸片刻，重重垂首，掩去眸底頃刻湧起的複雜與苦澀，聲音平靜得沒有絲毫異樣。那女子聽此恭維並沒有什麼反應，隻是將目光移至窗外，遙望不斷落下的雨滴，“齊國那裡也不太平著呢，丞相一手遮天麼……”

天幕逐漸暗下，雨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