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詞便是夜家默認的議事處，也是宣布各項決策的地方，算得上是頗為正式了。夜未晞與韓依的目的地便是此處。依照著夜家習俗，新任家主是有權調度、調整家族內部的，所以夜未晞也不準備客氣，早點整頓完省得夜長夢多。
“各位都是未晞的長輩，先不說其他，大家為夜家著想的心是一樣的。因此，君沁在這裡就鬥膽地下令了。”用再淡然不過的神情掃視一周，她一一分析各位長輩的神情，“雲姑姑，自祖母在世之時，您就是夜家的管事，資曆自是不用說了。而能力，相信各位都是親眼所見的吧，所以，這一任的管事，也麻煩您了。”
向自小熟悉的夜歸雲略微頷首，她淡定自若地抬眸，“用人的方麵，也由您確定吧，這些您比我更在行。”頓了頓，她的目光似乎沒有任何情愫，“我記得，夜家應該是分為人事、軍事、宗府三個部門吧？人事部，調度亞元大陸有文書記載以來所有資料。軍事部，整理夜家所有的戰役記錄。宗府，提交所屬夜家的所有產業記錄、賬本，以及夜家家法、賞罰記錄。這些都是三日內完成。”
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她似乎是勾起了一絲莫名的弧度，目光閃爍，“以上，有誰有疑問麼？”眾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笑容中多了幾分滿意，她頷首，“很好，那麼，各部門開始行動吧。”聞言，眾人立刻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一旁，韓依緊緊盯著君沁，淺棕色的雙眸帶著複雜的色彩。對他而言，此時此刻的夜未晞，太陌生。她顯然是看到了韓依的表情，不由苦笑了一下，神情略有些惆悵。
“小依，你相信宿命嗎？”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眾人幾乎都早已不再，她忽然開口，語氣有些幽幽的莫測。韓依微微一怔，“宿命？”
她應了一聲，目光略有些閃爍，“嗯，宿命。就是所謂的，——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一個結果。”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蹙起眉，韓依立即問道，“為什麼？”
血色的光華一時停滯了一下，她笑著搖了搖頭，“誰都不知道為什麼。但宿命就是這樣，誰都無法改變。”
韓依挑了挑眉，略有些疑惑地望著她，“你不是一向不信這些的麼？為什麼這麼說？”
“是啊，我的確是不信的。”血色雙瞳一瞬沉澱出深沉的色澤，暗得令人驚心，她的笑容刹那璀璨得過分，“但是，有人跟我這麼講——不信，不代表不存在。”仿佛是在說著毫不在意的話題，她的目光卻落在了韓依身上。
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一個結果。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清楚，這個結果，不是韓依。是的，沒有任何理由，她隻是如此認為而已。之前，她就有想過相似的念頭。此刻，她再度堅定了這個想法。
這個結果，不會，也不可能是韓依。
因為，她忘不掉韓依然。即使那個愛她的韓依然已經不複存在，即使這裡還有愛她的其他人，即使她回不去了，她還是無法忘卻那個清冷卻靦腆的少年。
——無法忘卻那一份，曾經如此眷戀的溫暖。
對於自己下的命令，夜未晞自認為還是很合理的。依照一般情況而言，的確不算不合理，但她忘了自己身處的是夜家，那個被世人盛讚為“一朝傾天下”的夜家。
“……不行，這裡不能這麼寫。”勉強從堆積如山的書冊中騰出空間來寫字，夜未晞略有些苦惱地盯著麵前的書簡。夜家不愧是四大家族之一，各部門的辦事效率都遠遠高於她的預期，讓她能在一周內就基本了解了夜家和當前的政局。但是，為了看完那根本就是座山的記錄，她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了。
疲憊不已地呼出了一口氣，她微微閉上雙眼。眼前幾乎是一片模糊了，連字都看不清。眼皮如灌了鉛一樣沉重，不停地想耷拉下。“算了，先睡會再說吧……”淡淡地歎息了一句，她躺在椅子上，就這樣隨意地睡了過去。窗外，朝陽調皮地跳上地平線，天幕一改魚肚白，因陽光而微微染上一層泛紅的金色。
“……未晞？”門外，韓依略有些猶豫地敲了敲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思索了一會，他推門而入，很是驚訝地發現夜未晞頗為隨意地躺在椅子上，白皙的臉龐上有些憔悴。不自覺地歎了口氣，韓依凝視著她的睡顏，目光一時惆悵不已。
“……嗯？”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夜未晞下意識地望向窗外——烈日當空，顯然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很快便意識到自己睡了一上午，她暗歎不妙，正欲再度撲向堆積成山的書中，卻恰好看到韓依微微倚著書桌，似乎是睡著了。“小依……”她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她不想驚動韓依，而韓依正趴在書桌上。很明顯，她不能再打那些書籍的主意了。
緩緩站起身，她繞過韓依，向書房外走去。算了，也是難得放鬆一下，她就隨便逛逛吧。而且，即使是對於自小熟悉的夜府，她也並不是哪裡都去過的。——實際上，對於她這種典型的路癡而言，想要哪裡都去過，這也是不切實際的。不由抽搐了一下嘴角，她順著小路向南走。穿過一片茂密蒼翠的竹林，小溪涓涓而流，頗有幾分幽靜之感。她一路讚歎著，一路繼續向南走。
竹林逐漸稀疏，滿目的蒼翠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廣闊的紅色梧桐林。陽光洋洋灑灑地落在人間，為那熱烈的朱紅添上一層金色，顯得璀璨至極。微風吹起遍地的梧桐葉，濃烈的緋色立刻染上天幕。漫天的梧桐葉呼嘯著，仿佛要覆蓋這一切的一切。
風停，止步。
夜未晞抿唇淺笑，梧桐麼？這麼多梧桐，敢情夜家人還真想引來鳳凰啊？所謂鳳棲梧，朱雀在傳說中也算是鳳凰的一份子，自然跟這梧桐脫不了乾係。
朱雀，在這個女權世界裡唯一剩下的四聖獸。
在這裡，人們隻信奉朱雀，而不知青龍、白虎、玄武。特彆是崇尚火的大周，更是視朱雀若國之祥瑞，自稱“朱雀的子民”。甚至連火紅色都甚為喜愛，或者可以說是尊崇，非貴族不得身著紅色。——也是因此，她那罕見的血眸才會被那般重視，她才會被奉為所謂的“朱雀轉世”。
隻可惜，她這“朱雀轉世”雖然的確覺得這梧桐漂亮，但仍是更為偏愛於白蓮。頗為不以為意地一笑，夜未晞挑眉，改日讓他們也找個地方種滿白蓮吧。斷魂閣中的白蓮花可是令她難忘呢。微微垂眸，神色莫測。或許，讓她難忘的不是白蓮，而是那個如白蓮般孤傲絕世的少年吧。
那是不同於對韓依然的，陌生而又熟悉的難忘。
收起這些念頭，夜未晞很是無語地發現了一件事：她迷路了。
應該說是真不愧為路癡呢，還是路癡得真不是時候呢？她為自己的想法而哭笑不得，頗為鬱悶地朝天翻了個白眼，也不管是不是文雅。這下好了，彆說是去問她爹了，連她能不能走回去還是個問題。她無奈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