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書房靜謐得幾欲令人窒息,燭光搖曳,隱約通過窗戶透出幾許,模模糊糊地看見有人正伏案奮筆疾書。忽而大風起,“呼啦”一聲吹破窗戶紙,熄滅了唯一一縷亮著的燭光,屋內的那人頓時愕然。不待那人再度點起蠟燭,隻聽“轟隆”一聲巨響,電光淩厲地劈下,刹那照亮了那人血色的雙瞳,又瞬間暗了下去。緊接著,烏雲遮月,大雨傾盆而下,叮叮咚咚地敲打著地麵。會有這樣一雙血眸的,自然是夜未晞。此刻,借著適才的閃光,她才發現蠟燭已經燃儘了,而書房裡也沒用備用的蠟燭了。一時呆怔,無法言語。
“下雨了啊……”輕輕呢喃了一句,夜未晞打開門,斜倚著門框,遙遙望向不斷落下的稠密雨絲,“天若有情天亦老,所謂老天、老天,你才是真的無情無義吧。”緩緩沿著門框滑落,她忽然笑了,卻是那般蒼白無力,“你擅自將我帶到這裡,留他一個人在沒有我的世界,甚至連他存在過的痕跡都一並抹去……你真狠啊。”話到最後,帶著幾分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苦澀,她起身走入雨中,身影一瞬模糊,逐漸消失。
並不清楚自己到底走向哪個方向,也不顧秋日的雨如何冰冷刺骨,更不管淋了雨是否會臥床不起,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想要至少抹去一些下雨所帶來的悲傷情愫。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她都不甚明了。她不過是時空縫隙中的一縷魂魄,無牽而來,自然無掛而去。隻是這樣走著,不知何處歸途,不知何人同行,——隻是孤身一人這樣走著,直到那一縷若有若無的光芒跳入視線之中。
意識仍是沒有清醒,許是被雨淋得模糊了,許是根本不願意清醒,但她明白自己如飛蛾撲火一般尋找著光明。於是,毫不遲疑地,她轉身循著那抹光亮走去,踏過重重門檻,推開門,最終看見了那個窩在角落蜷縮成一團的少年,也看見了那抹來不及掩飾的倉惶無力。而那個少年聞聲抬首,將那一刻她空洞的雙瞳映入眸中。兩人齊齊一怔。
沉默靜靜蔓延。她沒有言語,淡淡掃了搖曳的燭光一眼後,徑直走到了少年身旁,與他一般席地而坐。他亦沒有言語,更加用力地縮成一團,罕見的藍紫色雙眸毫無光亮。
良久,他的耳畔忽然響起並不甚熟悉的聲音,“對不起。”他抿唇,側首望向開口說話的夜未晞,淡淡道,“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因為……我擅自將你拖入這個世界,你本不該在這裡。”向來波瀾不驚的聲音此刻有些虛無縹緲,夜未晞微微抬首望去,血眸暗淡無光,眉宇間儘是難掩的落寞,“我這種性子果然是很糟糕吧,明明與你不過是一麵之交,卻不由分說地要你成為我的暗部之主。”
“是很糟糕。”他緩緩抬眸,將她落寞的神色收入眸底。真是狡猾的表情……想要讓他同情心泛濫麼?他垂下眼簾,不無嘲諷地想著。
聽到他這種回答,夜未晞不由苦笑起來,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真是不會安慰人的小鬼啊。”實話實說也要看時機的吧。
“不會安慰人真是對不起你。”他並沒有出手甩開,意外的聽話,嘴上卻不饒人。雖則如此,語氣也極為平淡,殊無平日的似譏似諷。
“不,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緩緩收回手,夜未晞移開目光,神情恍惚,“如果當初‘縛魂’成功的話,不,如果當初我沒有來到這裡的話,你不會成為‘縛魂’的犧牲品,美人娘親也不會死了……”
“這樣的事情……”他隱約蹙起眉,所以說這個女人的性格實在是相當糟糕,這樣的事情明明與她沒有關係吧。抬眸望去,他正欲接下去說,卻看見夜未晞忽然打了個寒顫,這時才發現她的衣物已是濕透了。
“喂,你怎麼回事啊……”他開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指了指櫃子,“那裡好歹有棉被,你把衣服換下來吧。”
“不必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夜未晞隻是淡淡一笑,便搖搖晃晃地起身,在他呆怔的目光之中,再次融入了屋外的雨幕之中。
大雨傾盆,燭光搖曳,寒風刺骨。一切如昔,仿佛她從未來過一般。唯有他,一直未曾收回目光,一夜無眠。
翌日,天剛拂曉,她就被女皇宣入麵聖了,甫一回來,便有一道聖旨從天而降,旨曰:“奉女皇聖諭,夜氏未晞天資橫溢、忠心可鑒,念其少年英才,特此封為‘吳楚曜王’,承夜家祖地吳楚。卿切莫辜負一片厚望。欽此。”下旨的借口,自然是幾個月前的運輸糧草一事,現在想來,必定是有預謀的。
而,不待夜未晞稍作歇息,前來傳旨的女官又告訴她,女皇有令,要她下午再度進宮一次。即使知道絕不會是什麼好事,但在這種封建社會的背景之下,她要想活命的話還是乖一點的好。所以,夜未晞仍是相當聽話的進宮了。
也不知是她太過聰明,還是第六感相當準確,她這一進宮,的確沒什麼好事。說得好聽些是結交世家的人,說得難聽些根本就是來相親的。為什麼?很簡單,所謂“世家的人”,來得全是各家的公子,不是相親是什麼?既然是世家公子,自然少不了四大家族之一的韓家,韓依當然也在其中。
天曉得她最討厭的就是社交,在這方麵幾乎完全沒有天賦。深深歎了一口氣,她淡淡望向嘰嘰喳喳的各家公子,血眸中不帶任何情愫道,“麻煩讓一下。”眾公子幾乎完全呆住,下意識地為她讓路。
開什麼玩笑,她對這個女權世界裡的男人可是沒什麼好感的。要知道,像她爹夜歸雨那種,根本就是特例中的特例,幾百年都不一定出得了一個的。這裡的公子們,恐怕跟前世古代的大家閨秀差不多吧……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她不否認,她對於這些“公子”們,還是相當厭煩的。竭力甩開腦中的胡思亂想,她淡定地走向明滅女皇。
止步,抬眸。
她行了一禮,泰然自若地望著她血緣上的娘親,淡淡道,“遵照約定,我已經來了。”那日答複明滅之後,她深知這樣的答案明滅不會完全接受,所以提出與她做一個協定,並講好在今日解釋具體細則。
“哦?你的協定是什麼?”微微挑了挑眉,明滅略帶訝異地望向她,似乎是意外她的速度很快。
微揚唇角,她斜眸望向天際,若傲視天下一般,“看罷萬裡江山,方能始言君臨天下。”
明滅淺淺怔了一下,而後立即笑了出來,“你啊,我對你還真的是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算了……”頓了頓,眸光中似乎有些讚賞,“這大概是你能妥協的底線了吧。當然,走遍江山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微一頷首,淡淡輕笑,宛若血色芍藥綻放。由於大周的地圖與前世裡的太過相像,所以,她始終不相信這裡隻有一塊大陸,更不相信這塊大陸上隻有大周與齊國兩個國家。
“啊,對了。告訴我吧。”明滅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笑眯眯地望著她,笑意卻格外陰險,“你中意的是哪家的公子呢?楚家?南宮家?李家?”
怪不得她之前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原來她的直覺真的不是一般的準啊。隻不過沒想到明滅會如此直接地問出口而已。不由黑線壓頂,她緩緩掃視了一周,最終對上了韓依漠然的雙眸,那眸底的哀傷讓她淺淺地怔了一會。頓了頓,沒有絲毫猶豫地,她移開了目光。
眯起雙眸,習慣性地望向天際,她淡淡的聲音此刻如斬釘截鐵一般堅定,“弱水三千,未晞隻取一瓢飲。”話音落下,四周居然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可以聽見。沒有人注意到,有人猝然投去目光,碧藍雙眸清亮得過分。
頓了頓,她的笑顏燦若星辰,伸出手指向天際璀璨的朝陽,她凝眸,“君如朝陽,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她並未仔細想過,到底應該是怎樣一個人能陪她走出她的路。但她很清楚,這個人不會是韓依然。以她和韓依然的性格,是不可能走到最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