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就是她最愛的兒子,她也不會讓。
最多在分配食物時,將他們的碗裡堆滿,不會讓他們餓著一點。
所以,麵對眼前被砸得稀巴爛的鎖頭,周湛芳這會簡直如同晴天霹靂,尖銳嘶吼著,“誰?哪個殺千刀的,居然敢來我們家偷東……”
剛衝到櫃子前,話突然被哽到喉嚨裡。
本以為裡麵的糧食和吃食都不在,結果發現糧食袋還安好無損,一些瓶瓶罐罐也沒少,她仔細清點了下,發現就少了一些大米和幾塊臘肉臘魚塊。
這一看,就知道不是家裡遭了賊。
“老葉,老葉!”
衝著外麵喊了兩聲,沒喊回來人。
周湛芳根本不知道葉大漠早在她被貶低時,掩著袖子偷偷離開了大雜院,實在是太丟人,都不想繼續待下去。
她這會還在嘀咕著,“難不成是你爸中午回來過?不對啊,這老家夥就算回來拿東西,也不該砸鎖啊。”
“我砸得呢。”帶著睡意的聲音響起,右邊一塊簾子被掀開一角,葉芮左臉上還有被枕頭印出來的印子,她笑了笑,“媽不是我說你,都是一家人鎖什麼櫃子,害得我吃頓飯都廢了老大的勁。”
“葉芮?!你好大的膽子!”周湛芳瞪大眼。
葉誌慶瞧著櫃子裡少了那麼多肉,跟著陰陽怪氣,“你可真能吃,照你這麼吃法,誰家養得起?”
“我自己唄。”葉芮瞟了他一眼,“我要是狠狠心不顧你們,七十塊錢的工資不得頓頓有肉?”
葉誌慶完全沒想過她會反駁,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媽,你瞧瞧她什麼態度!”
周湛芳這會也在愣神中。
她先前懷疑有小偷又懷疑是不是老葉,但完全沒想過是在家的葉芮。
葉芮是什麼性子啊?
是她從小一手調教長大的,哪裡敢做這種事?
可沒想到的是,偏偏還真就是她。
對比起大兒子的不可置信,她更覺得荒誕離奇,“你發什麼神經?!”
“我這不是餓上頭麼,越想越為自己不值得,辛辛苦苦乾活掙錢,結果彆說吃肉了,連頓飽飯都吃不上。”葉芮手擱在胸口,一臉苦惱著,“越餓越想、越想越餓,一個沒忍住就拿著錘頭把鎖給砸開了,就像這樣子……”
一邊說著她還一邊示範。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拎著把錘頭,對著櫃子就狠狠掄了上去。
‘哐、哐’幾聲,把邊上兩母子震住,不約而同吞咽著口水。
莫名……有點瘮得慌。
“停、趕緊停下來!”周湛芳揚聲製止,卻根本不敢上前,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寶貝的櫃子被狠狠砸出了一個大窟窿。
葉芮停了,她此時一臉驚慌失措,連忙把手裡的錘頭丟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累太餓了……”
瞧著她慌亂的模樣,周湛芳頓時鬆了一口氣。
就該這樣子,這丫頭就該這樣畏畏弱弱。
女孩子嘛,要那麼強勢做什麼?出嫁前就該多為家裡出一份力,有兄弟的也得拉一把,不然以後出嫁了娘家可沒依靠幫襯。
出了嫁,就得多生幾個。
兒子們光宗耀祖,女兒們幫扶著兄弟。
就跟她一樣,她這輩子不也這麼過來的?
前一分鐘還被葉芮發癲捶櫃瘮到,這會見她又和往常無疑,周湛芳的膽量又跟著大了起來,走上前就罵:“你是什麼東西?敢在家這麼耀武揚威?我是你媽,你往家裡拿錢那是天經地義的事,餓餓餓,你要覺得餓就多往家裡拿錢,不然就給我憋著!”
葉芮抬眸看著她,輕輕勾了勾唇角,“我懂了。”
緊跟著,她用儘全身的力氣,狠狠甩了邊上的葉誌慶一耳光,學著周湛芳的口吻,“你個廢物,隻進不出的狗東西!白養你這麼大,就沒見你給家裡拿過錢,還成天就知道吃吃吃,你有臉吃家裡一粒米嗎?”
這一巴掌,用得力氣特彆大。
大到巴掌過後,葉誌慶的臉皮還跟著顫了顫,疼得他根本就沒聽清二妹的話,捂著臉頰整個人十分的懵逼……
他、他……怎麼突然就被打了?!
嗷嗷嗷疼,疼死他了!
正當他氣不過打算反手時,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一個大小夥子縮成一團都不敢動了。
葉芮轉了轉發酸的手腕。
看來自己得多鍛煉鍛煉,這一巴掌沒打掉大哥的牙,她還挺遺憾的呢。
這種喜怒無常的發瘋感還挺有意思。
瞧瞧麵前兩人。
一個捂著臉恐慌的樣、一個嚇得連連後退不敢吱聲,真是越瞧越樂嗬。
她整了整衣服,將下擺漏出來的砍刀把柄遮住,很平淡的說著,“我原先也是傻,你和爸一個月到手六十塊錢,怎麼養得起這個家?”
現在的日子越來越好過。
工資上調不少,生活條件好了不少,物價自然而然也跟著漲。
可是葉大漠兩口子的工資漲幅完全跟不上物價上浮。
他們也不是沒有機會上升。
但這兩人在家如同土皇帝,管著這管著那,顯得多威風似的。
在外卻被人吃得死死,任誰多說兩句,也不管彆人是真心還是彆有用心,他們恨不得掏心掏肺。
“葉葉芮……我可是你媽。”周湛芳這會根本不敢亂動。
這死丫頭就跟發瘋似的,還在腰上插了把砍刀,萬一跟剛才拿著錘頭砸櫃子一樣,拿著砍刀發瘋怎麼辦?
葉芮點了點頭,“你是我媽,但現在不是舊社會,不孝也不會被抓去打板子。”
很慶幸,現在是八三年。
她就算做的再絕,無非就是外人指指點點,誰又能強壓著她去孝順父母?
“仔細算算,你們這點工資一家日常開銷都不夠,如果不是我,葉誌慶能大口吃肉?葉肖能好好待在學校讀書?”
她從小數學就好,她能將這筆賬一筆一筆算得清清楚楚。
算來算去,如果不是她的工資,家裡所有人都得跟著餓肚子。
她像是聽到一個笑話,沒忍住笑出了聲,“哈,結果你們倒好,不乾活的有肉吃有新衣穿還能上學,反而餓著家裡最掙錢的那個。”
真的是天大的笑話。
所有人都在啃著她的肉、喝著她的血。
而她,頓頓都是榨菜粗糧餅,彆說大魚大肉,連米飯細麵她都吃不上一口。
每回飯桌邊,周湛芳會先給葉大漠打好飯,緊跟著便是她最寶貝的大兒子和最受寵的小兒子,最後才會放下打飯的勺,從旁邊撿了兩塊餅子扔在她的飯碗裡。
就是這麼明目張膽的區彆對待。
全家人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
包括上輩子的她,不也照常過了近三十年。
“都是一家人,你這麼計較做什麼?”周湛芳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反而覺得葉芮有些莫名其妙,“你對你兄弟好,他們不也記在心裡?以後你要出嫁了,他們還是你的依靠,不然你在婆家受罪,誰幫你出氣?”
葉芮又笑出了聲,視線落在一旁的葉誌慶身上,“我在這個家受氣了十八年,他們不也眼睜睜看著?還想依靠他們,您是在搞笑嗎?”
葉誌慶被她瞧得一哆嗦,偏過頭不敢看她。
葉芮繼續,“都是葉家的子女,憑什麼這個蠢貨能光吃不做?想要我孝順你們,也得想想你們有沒有養過我,連奶水都不肯多給我一口,就彆想著我月月掙錢給你們花。”
頓了頓,她接著表態,“所以,我不想忍了。”
忍了一輩子足矣。
這一輩子怎麼舒服怎麼來。
她咧嘴笑著,“明天我就會去廠裡,我的工資我自己領,就不麻煩你了。”
“不行!”周湛芳這下是真慌了。
葉芮順勢點了點頭,“你說不行就不行。”
然而這一次的‘順從’,並沒有讓周湛芳鬆一口氣,總覺得後麵還有話。
果然,葉芮接著道:“大不了我不乾活了唄,我也想像葉誌慶這個蠢貨一樣,嘗嘗天天躺在家是什麼滋味。”
“……”被罵了不知道多少回蠢貨的葉誌慶根本不敢吭聲,繼續捂著腫起來的臉縮在一角。
砍刀欸!
他二妹腰上可是掛了一把砍刀,誰敢在這時候惹她啊?
葉芮輕聲一笑,跟著特無賴的道:“我不去就不去,有本事你找個人把我搬過去唄。”
要麼工資她來領、要麼她不去上工。
這是她給出的選擇題。
可周湛芳根本不知道,就算她絞儘腦汁的做出選擇,最後都會發現早在這之前,廢棄廠的工作名額已經被賣出去了。
打從一開始,葉芮就沒想過繼續給家裡當老黃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