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希明靜靜地坐在啟德殿的正位之上。
今日的他隻是穿了一件淺色衣裳,未著冕冠,也未垂綬配章,隻是衣袂之下露出隱繡的雲紋,略微顯得堂皇一些。
麵前的漆案上擺著一個同樣暗色的紫檀木盒子,他不用看都知道,裡麵安穩擺放著的是傳國金印。螭虎紋鈕張揚著爪子盤踞其上。
承古律,天子之璽為玉,諸侯之印為金。紫檀盛之。
周希明的目光淡淡掃過空曠的大殿。雖然已過正午,但陽光永遠照不進殿中,最多隻是透過細長的窗欞,在近邊的地上留下一排細細的影子。平日的時候,兩旁會點起鶴立銅燈,映著垂簾邊上的水晶珠鏈,一片璀璨。
如今一切依舊,卻看出了滿目淒涼。
周希明就這麼安靜地坐著。他心裡明白,啟德殿之外,宮城之外,國都之外,便是那個人的大軍。
殿門外隱隱傳來聲響,似乎有人在爭辯著什麼,然後是推擠、阻擋,甲胄與劍器碰撞的聲音。周希明依然沒有動。直到虛掩著的殿門被大力推開。
“大王!”
“大王!”
同樣的話語,但卻是兩種不同的語氣。
不同語氣的後麵,又是怎樣的心思?
周希明抬起頭,看著麵前推搡的一眾人。
跪在一邊的是幾位文官,太子太傅,司律,司禮,大多是前朝的老臣,早已白發蒼蒼;而站在麵前的則是佩劍重甲的將軍,他粗粗地看了一下,不僅有城門守將,還包括本該戍守宮門的中尉。
周希明低垂了眼。
“大王!”城門守將虞溥抱拳上前一步,似想說什麼,卻半響沒有說出口。
餘他的將軍們按著劍,目光卻在虞溥與周希明之間遊移。
而另一邊的文臣們皆低著頭,有人還隱隱哭出了聲。
其實是早就料到了的吧,從一開始。
周希明隻是淡淡地問:“還能撐多久?”
虞溥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低頭對道,“一個月。”
“是這樣啊。”周希明微微一笑,拂衣起身。無論是怎樣的情境,他的儀姿總是淡定優雅,從容得如一個睥睨天下的君王。
走下階陛時原本站在案前的軍士們自動讓開了一條道,周希明直直走到跪著的那些文臣麵前。
“汪卿。”他喚道。汪乃濟原本是周希明的老師,也是三朝的老臣。
“大王。”汪乃濟幾近哽咽。
“請印罷。”
2
從啟德殿出來,穿過中門,便是宮門。
這一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緬玉鋪就的大道雕著各種吉祥紋樣一直延伸著到遠處。
周希明一直這麼走著。直到出了宮門,踏上主城道。
戰亂持續了近半年,從最早國境邊的長冶郡開始,一直到今日的國都永安城。早有避禍的民眾一路避逃而來,隻是如今,這座永安城也再不得安寧了。
周希明一路走著,沿街的店鋪早已釘上了厚厚的木板窗,間或有流民縮在街角,睜著渾濁的眼努力看著他們一眾人。
或者於他們看來,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是誰都無所謂,他們在乎的隻是能不能吃上一頓飽飯,或者有一間可以避風遮雨的屋子,再或者有一塊地,每年繳上一定的租子,便能用一年的辛勞換得一個平穩的年關。
可惜,自己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他們。周希明想。
沒有人圍上來,大約是看著周希明身邊的重甲護衛。也有人看著隨在周希明身後捧著傳國金印的汪乃濟,大約看出了什麼,居然也隱隱有抽泣的聲音。
雖然永安城中的糧草還算充沛,但這般又能撐得了多久?從長冶郡開始,那個人的軍隊便如入無人之境,以近乎摧枯拉朽的力量橫掃著一切。
每日的戰報都會擺上桌案,然後便是看著內侍在案邊掛著的輿圖上標注著。全國之兵力,卻在他的軍隊麵前不堪一擊,隻能且戰且退。
周希明握緊了拳頭,但是很快卻又放開。
曾以為,自己可以憑借著一己之力,改變這一切。但是總是事與願違。
一個王國,總是積累太多太多的無奈,那是長年累月所積蓄的力量,盤根錯節的關係緊緊環著這個國家,如盤著巨樹的蔓藤,一點一點的勒斃宿主。便如母後臨終前一直絮絮叨叨跟自己說的一樣,所能做的,隻是順應著,然後等待滅亡。或者,掙紮著儘可能活著久一點。
但最後的結局都不會改變。因為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