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牢頭猛地一推洛錦,洛錦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天牢的監獄中。
洛錦拍拍身上被牢頭的手碰過的地方,嫌惡地道:“真臟。”
牢頭沒聽見,隻顧鎖上了牢房的鎖,罵罵咧咧地道:“又來一個仗著自家有錢的紈絝子弟,這次這個還更麻煩,竟去刺殺聖娘……”
洛錦冷笑一聲,轉過頭打量著這個牢房。
且不論這監牢裡老鼠蟑螂成堆,光是這濕漉漉淌著不明液體的地麵便讓他陡生惡心之感。植物動物屍體的氣味,混合上犯人屎尿,食物腐爛的味道,在空氣中飄來蕩去,怎麼樣也揮之不去。
“喂,你,給我好好地呆著!”鎖上鎖鏈,牢頭衝著鐵欄裡的洛錦揮揮拳頭,“不然,在皇上砍你頭之前我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這位大哥,麻煩你幫我個忙。”洛錦笑眯眯地走過去。
“誰是你大哥?你少攀關係!”牢頭拳頭揮得更高,“彆給我使心眼兒!”
“咋能叫使心眼兒呢,大哥這麼聰明,在您麵前使心眼兒不是自討苦吃麼。”洛錦從袖中拿出幾錠銀子放在他手上,“一點小心意而已。”
牢頭愣了愣,然後又立刻擺出一副凶神惡煞之樣:“你想乾嘛?居然賄賂為官者……”邊說邊將銀子攏入袖中。
洛錦笑得很是無辜:“大哥說笑了,以大哥之能力,這點銀子不足為道。”
牢頭很大聲地咳了一聲,然後湊過來低聲道:“說吧,什麼事?”
洛錦正欲張口說話,他又立刻義正言辭地說道:“幫你越獄之類的事,你少來!”
“自然不是。”洛錦輕笑道,“我隻是想要大哥為我拿幾張毯子來。”
“要毯子乾嘛?”牢頭奇道,“不是有草席供你睡麼?”
“哎,大哥你也知道,小弟我平素嬌生慣養,哪裡睡過草席,這一天睡下來自然精神不佳了。再說大哥,你看我刺殺詩織國貴賓,鐵定是砍頭的罪,這活也活不長了,讓我在臨行之前再睡個安穩覺吧。”洛錦麵露哀色,眼裡絕望不堪。
牢頭沉吟半晌,道:“倒也是。”然後又湊過來:“那你身上還有沒有……”
洛錦心領神會,立刻眉開眼笑地道:“小弟我有個怪癖,就習慣隨身帶著大把銀子,大哥安心便是。”
“那便好,那邊好,我隻是隨口問問而已。”牢頭點點頭道,也眉開眼笑了,“我一會兒就把毯子給你拿來,你等著啊。”
“多謝大哥了。”洛錦做了一揖,牢頭便樂顛樂顛地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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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織國皇宮,禦書房內。
雕花紫檀木書桌,象牙錦匣,青龍筆架。篆縷消金鼎,青花瓷、琺琅瓶、翡翠盞、玉如意陳設簡約,一旁一扇墨玉色山水屏風,一麵雕花琉璃影壁,一方紫檀木書架。書架上書本琳琅,畫軸各式各樣。
“皇上,那位少俠我帶來了。”陳公公恭敬地說道。
“請他進來。”皇帝擱下狼毫筆,說道。
“是。”陳公公走出了書房外。
少頃,一位年輕的男子隨陳公公一同走了進來,他跪下施禮道:“參見皇上。”
“少俠快快請起。”皇上趕緊過來將他攙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如玉的絕世臉龐。半卷珠箔的長睫下,一雙檀黑色的美目熏染出一蓑煙雨,猶似霏霧弄晴的朦朧,猶似山抹微雲的悠遠。唇畔輕噙一絲淺笑,若有若無,似花還似非花。縱然這般淡然,亦讓這容顏愈發綺光流轉,竟有超脫世俗的瀟灑不羈。
看見他,皇帝的鼻頭一酸,頓時便要流下淚來。
他想起一個女人。
不對,應該說是少女。
她的笑總是甜甜得宛如蜜糖,她的眼睛就如同剛洗淨的黑葡萄般剔透,她的唇總是那麼嫣紅柔軟,她的臉上還有少女特有的細細的絨毛。
他想起她挽起褲腳去采荷塘裡的鮮藕,她戴著草帽去采樹上剛熟的柚子,她赤著腳踩在田埂上跳舞,她扯開嗓子與梢頭的黃鸝一同歌唱,她滿頭大汗地與父母一起插秧,她彎著腰數著有多少花朵已經盛放……
幸福的事情總是來得快,亦去得快。
他沒有哪一天不想念她。
沒有哪一天啊!
皇帝紅了眼圈,低下頭去,沉默了良久,他對陳公公道:“你下去吧。”
陳公公應聲出了書房。
皇帝指指一邊的軟榻:“坐下喝茶罷。”
薛天煜自軟榻上坐下,軟榻前的小方桌上擺著一盞濃茶,香氣嫋嫋。
他微微笑了一下,緩緩端起來輕啜一口。
“你冷麼?”皇帝道。
金蟾龍涎香爐,已然將整個書房烘得極為暖和。
薛天煜搖搖頭道:“不冷。”
“差點忘了,你武功那麼高,怎會怕冷。”皇帝有些自嘲地笑笑,“這次你立了大功了。”
“舉手之勞而已。”
“朕聽說,那位刺殺聖娘未遂的刺客與你齊名?”
“是。”
“那麼說,你這次舉動,就算是大義滅親麼?”皇帝笑著道。
“我和他算不上親。”薛天煜雖然麵色不改,但笑容已然消失。
“那麼說,這次是假朝廷之手,除掉了一個勁敵?”
他眨眨眼,忽然輕笑起來:“皇上所言已然八九不離十。勁敵是勁敵,隻是除掉與否,還未能蓋棺定論。”
“那又何妨,朕明日便砍了他的頭。”皇帝也端起書桌上的茶杯,輕輕吹動浮在茶水表麵的茶葉。
“嗬,這個人的頭,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砍掉的。”薛天煜一瞥眼,看到茶水映出的自己笑容諷刺。
“怎麼會?他欲圖刺殺我詩織國重要來賓,湘弦國最高統治者,這個舉動擱在哪一國都是誅九族的大罪,朕隻要他一人掉腦袋,還會如何?”皇帝聞言一駭,“啪”地放下茶盞。
薛天煜笑了笑,並未回答,而是道:“皇上,今日聖娘對此事有什麼看法?”
皇帝歎了一口氣,道:“這女人總是心腸太軟。她說她要親自去牢房審問這個刺客。朕與眾愛卿雖極力勸阻,但她執意要去。朕就不明白了,審犯人她何須屈尊親自審?”
薛天煜淡淡“哦”了一聲,毫無驚訝之色,道:“敢問皇上,聖娘準備多久去審問他?”
“商酌之後,定於明日未時。”皇帝揉了揉眉心,略顯疲憊,“若是聖娘有了些什麼意外,朕也不好向湘弦國交代啊。”
“皇上請放心,我早已封了犯人穴道,他武功無法施展。”
“當真?”皇帝眼睛一亮,“那便好極,那便好極,朕也安心了。”
薛天煜又是微微一笑,輕酌濃茶。
“哎,你……”皇帝看了他許久,再一次長歎一聲,“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
薛天煜放下了茶盞,然後目光遊移地沉思起來。
良久,他開口道:“與皇上您一樣,有千頭萬緒,千言萬語,反而不知如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