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淩軒輕笑一聲,說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眼神告訴我什麼嗎?”
“什麼?”
“不是仇恨和妒忌,而是無窮無儘的算計。”他的眼神微微飄向一邊,仿佛在回想彼時的少年。
荊桃愣了一下:“我的想法……有那麼外泄?”
他輕輕頷首:“你那時太稚嫩,不懂得隱藏心事。”
她卻禁不住問道:“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大家,實際上是我輸了?”
他笑了起來,而且笑意愈來愈深:“我隻是想知道,是什麼讓這個孩子擁有比成人還複雜的情緒。”
“我那時怎麼會是孩子,我都十七歲了。”荊桃駁斥道。
“你以為自己很成熟嗎?”他笑眯眯地睇了她一眼,“一臉不食人間煙火的冷漠,卻是稚氣未脫的表現。”
“是啊,我在你眼裡,不是未成熟的孩子,就是永遠的失敗者……”她的手驀然從他臉上墜下,搭在他肩上,短促地一聲笑,“從來,我都沒贏過你。”
想贏他,哪怕一次也好。
她恨他,想殺掉他;可她也憐惜他,不想傷害他。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複雜的情愫,她有時候甚至想過,如若真的殺了他,她成了問鼎天下的王者,然後該如何?
直到這時她才恍然,她並不是想隻手攬江山,她隻是想贏他。
贏他,就必須成為這宇內唯一的霸主。
所有被自詡為的野心與豪情,就是為了贏他。
一切都是為了贏他。
“嗬嗬嗬……”她忽然沉沉地笑出聲來,晦澀不堪, “薛淩軒,你說我該怎麼辦好呢?”
她緩緩垂下頭去,嗓音低啞:“我永遠贏不了你,卻總是自我欺騙,所有都是我編織給自己聽的謊言。”
編織給自己聽的,一切關於自己所謂大抱負、大誌向的謊言。
回想與他相識以來的種種情形,在她還是洛錦的時候,無論什麼事都想與他一較高低。雖然他們名號相當,但他越是對二人實力差距的隱瞞,她心中越是抑鬱扭曲,她想贏他的心就更為渴求。
直到二人都坐上了君王的寶座,她口口聲聲稱自己是真正擁有雄心壯誌的王者,其實她仍然是不服氣,在她每次運籌帷幄,落重要的棋子時,必細細思索他的想法——若是他,會怎麼走這一步,如何打這一仗?
原來所有的大抱負歸根究底,隻是她幼稚的、卑微的一個小欲望——贏他。
一瞬間,心裡賴以支撐的大柱轟然坍塌。她的身與心都墜落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憑什麼,憑什麼可以勝任這一國之君?”
“我憑什麼,憑什麼大言不慚地說出那些話?”
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因為此時她多麼想放聲呐喊。
她的嘴唇乾澀不已,因為她心中的火焰已被澆熄。
她的信念坍塌了,她的欲望腐爛了。
“曾經有一朵花。”忽然有柔軟覆上她的手,溫和的聲音飄進她的耳朵。
她如墜幽香的溪邊森林。
“她雖然很美,可是在偌大的花園中,有比她更美的花,遊人都流連於那些更美的花。”
“她覺得自己更值得遊人讚美,她拚命讓自己身上有了濃鬱的芬芳。於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她。她故而愈來愈挺拔,愈來愈嬌豔。”
“可是幾場暴風,幾日暴曬後,她比其它花朵更早凋零。就在彆的花還在怒放的時候……”
他輕輕托起她的臉,微笑著道:“她的美就已經不複了。”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可以看破眼前混沌的黑暗,可以看清眼前的人。
她知道,自己是比那朵花還盲目的人。
“那怎麼樣,怎麼樣才能讓那朵花重新綻放?”她反過來緊緊握住他的手,匆匆道。
“一切可以重新來過。”他眼瞳溫潤如唇邊的笑意,“隻要她的根沒有爛。”
她複追問:“可如果她的根已經爛了呢?”
“那就拔掉重新種植。化作春泥而生,新生的花亦是她。”
她不重不輕地點了點頭。
半晌,她咯咯笑道:“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罷。”
不管他是否回答,她兀自笑嘻嘻道:“直到現在我仍是少年脾性,而你卻早脫了稚氣,終究早我一步。”
“不。”他亦笑起來,“你已經長大了。”
從方才一刻開始,你就已經不複是個少年。
兩人都笑出聲,洞裡刹那飄滿和煦春風。
“話說,方才那首歌挺好聽的,你再唱一遍,讓我學唱?”
“讓你唱?罷了,我還不想英年早逝。”
“嘁,說到底你還是嫉妒我。”
“我確實很嫉妒你的厚臉皮。”
荊桃一挑眉,似是要發作,卻又忽地一蹙秀眉,說道:“你可有聽到什麼?”
“唔。”薛淩軒驀地站起,屏氣凝神須臾道,“有人在上麵。”
話音剛落,便有“轟隆隆”搬運石頭的聲音。
兩人都一致地往上看,一個男人棱角分明的麵容出現在洞口。
看見他們,男人笑起來,烏黑的眼珠裡卻暗濤翻湧。
“洛爺,彆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