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身體一滯，隨即轉過頭來，麵無表情道：“啊，被看出來了啊。”聲音卻分明帶著些輕佻的笑意，與她的表情完全不符。

“一個宮女若這般憨傻，怎會被派來送禮。”他用指尖敲敲桌子上的鹿鞭，笑容滿麵，“想來想去這個宮裡，有這麼憨傻的舍洛爺其誰？”

“不要總用謊話欺騙自己，人是要學會說實話的，薛公子。”荊桃不以為意，一把扯下臉上的人皮麵具，徑直走過來坐到圓桌旁，拈起一枚葡萄扔進嘴裡。

“方才那句話是標誌著我開始說實話的裡程碑。”他一挑眉，笑吟吟地看著她。

“嘖嘖，不能因為我送了你個鹿鞭，你就這麼昧著良心諷刺我呀。”荊桃吞進了葡萄，極其滿意地點點頭，“好滋味好滋味，不愧是長在小爺我院子裡的葡萄。”

“不過說到鹿鞭……” 薛淩軒意味深長地勾起了嘴角，“洛爺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就是那個意思。”荊桃笑得狡慧。

“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他笑容可掬。

荊桃義正言辭：“如果你腦子正常的話，就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

“啊，原來如此啊。”他卻點了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荊桃以看白癡的眼光看他。不過忽然見他眼色一深，一個極淡卻極深邃的笑容在唇畔綻開，她渾身一冷，心裡暗叫不好，隻是來不及反應，“嘶——”一聲，一枚暗器劃空呼嘯，直朝她錐來。

她猛一揚手，那暗器夾在了指尖。金屬的涼意襲來，低頭一看，是一枚血滴子。

荊桃心下暗笑，表麵卻是深閨棄婦的樣子，幽怨著臉道：“好心送你補品，不料你卻對我下殺手，狠心的薛公子哪，你如此殘酷絕情為哪般！”

“彆嚎了。”他似笑非笑，“血滴子上，有毒。”

“什麼？”她一驚，像個燙手山芋似地甩開了血滴子，驚異地看著他，“以你的功力，隨身攜帶血滴子本就奇怪，你還在上麵喂了毒？”

“這不是防狼一樣的防洛爺麼。”他無辜地眨眨眼。

“……”她此時很想爆粗口，但審時度勢還是竭力忍了下來，“快給我解藥！”

“我是那種傷了人家，還給人家機會解毒的那種人麼？”見荊桃一副恨不得砍翻他的表情，他又好死不死地補上一句，“這可是洛爺自己說的，我純粹效仿。”

荊桃忽然鎮定下來，笑眯眯道：“我中了這個毒，會有什麼後果？”

“後果不嚴重。”他優哉遊哉地飲了一口茶，“最多讓你癱瘓幾年而已。”

“從前是我算計你，現在我不算計你了，你開始報複了是麼。”她笑了笑，揚了揚手，“不過你也不希望我拖著個殘廢的身子出席明天的和親大典不是？”

“這是什麼話，洛爺難道不知道，我最想看的便是你的笑話？”他徐徐道，笑得甚是愜意。

“薛公子的度量什麼時候這麼小了，我不過是陳述一句實話，你就這樣報複。”荊桃歎了一口氣，痛心疾首地搖搖頭，“嗚呼哀哉！”

薛淩軒笑意更深了，他隨後從軟榻上坐起，隨手扔給她一個小瓶子：“塗了就好，不塗更好。”

不待她說話，他舉頭望向窗外樓頭明月，低聲道：“好美。”說著緩步走出了房間，僅留她一個人。

荊桃拿著瓶子，看著他修長的身影溶入月色中，房門開啟的那一刹那，還有東風輕輕拂來，吹起她散落鬢邊的頭發。

她看見暗柳啼鴉下，有人單衣佇立，影灑空階。

遠方響起清幽的笛聲，越山水而來，微韻轉。淒咽悲沉的笛聲中，似乎挾有女人悠悠的哼唱：

“寶奩明月不欺人，明日歸來君試看……”

寒聲斷續，是那女子帶著歎息的蕭瑟吟詠：

“前世休說……”

隨後飄散而悄無聲息。

靜默了很久，她忽然開始笑，笑得她的手都開始顫抖。

無論多美的曲，它終究是要結束的。

無論過程如何，結局總是注定的。

《《《

第二日，楊柳清陰，鶯啼燕語，海棠鋪繡，梨花飄雪。

百紫千紅花正亂，正是和親的大日子。

翠瓦朱簷，高大巍峨的皇宮前，道路兩旁站著密密麻麻的人群。

女子均眉目秀麗，身著粉色抹胸長裙，曳地飄搖，裙裾處還可見繡在內襯的荊桃花。男子一律頭戴小毛貂皮氈帽，上綴瓔珞，一身牛皮短襖，筆直英挺地站著。

皇宮外黑壓壓地擠滿了平民百姓，都想爭先目睹豔冠天下的流韻公主雨霖鈴和傳聞中宛若天人的詩織國皇帝。

有濃鬱的熏香從飛了過來，聞之怡然。緊接著，便是煙花禮炮劈劈啪啪升騰而起，天空頓時華彩絢爛。大氣磅礴鼓聲樂聲飄飄揚揚，不絕響起，震耳欲聾，傳了不儘十裡。這讓本就喧鬨的人群愈發熱鬨喜慶。

突然人群驀地安靜下來，隻見那兩行站得筆直的西域宮人忽然拜倒，嘴裡叫著：“參見聖娘殿下，皇帝陛下！殿下陛下洪福齊天，福壽萬年！”

隻見皇宮門口驀然出現了一男一女兩人。男子一身絳紅色喜袍，上繡明黃色騰飛的五爪金龍，頭頂軟緞台冠，束起黑發如墨。而其眉若遠黛，唇勝桃瓣，麵如冠玉，容顏絕世竟是天人之姿。而其美目清冷似香雪敷梅，攬儘瀟湘，深邃如夢裡蓬萊。而其氣質皎然欲仙，似是凝了這世間萬物的風致秀雅。

他身畔是一年輕女子。她身著淺藍色對襟綢緞長袍，廣袖鑲上綠鬆石。如瀑青絲被金冠綰起風鬟霧鬢，紋霞鳳凰金釵，荊桃花瓣狀鈿黛飾雲髻。耳上綴著金滾邊嵌明珠耳墜，映得其華灼灼。隻見其腰若流紈素，雙目黛綠如蒹葭瀉露，娥眉婉轉，櫻唇點瓊，麵如皓脂，韶華絕色更勝彼岸荊桃春/色。當真是風華冶麗，瑰姿豔逸，

這兩人並肩而立，宛若蓬萊仙人，絕代瀟灑，傾儘天下。上窮碧落，何處再尋這一雙飄逸畫中人？

“參見聖娘殿下，皇帝陛下——”

心中震撼的人們終於回過神來，跟著宮人一齊跪下，朗聲念著。

“殿下、陛下洪福齊天，福壽萬年——”

“平身。”皇宮前那女子出聲道。而令人更加驚奇的是，她聲音朗朗，清晰得蓋過了震耳的鼓聲。

人們站了起來，都再次用驚豔的目光細細審視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