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沐香眼裡的光芒漸漸流失,就如同沙漏瀉儘了最後一粒沙子,雙眸開始黯淡,隻有笑容還定格在臉上。
柳沐香,死了。
荊桃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她靜心籌備的一切,從幾個月前的製作弓箭,訓練射手,到今天吸入便減弱內力的熏香,無一不是她精挑細選而來。
為的隻是今天一天,一擊斃命,除了心腹大患。
到頭來,死的卻是皇後。
猛然下頜上傳來刺痛,荊桃回過神來,被迫抬起頭,迎上一雙幽深的美目。
“洛荊桃,注定不是你的,永遠也不要想爭來。”男子俊美的臉上滿是倨傲,眼中戾氣氤氳,“縱然再強悍,你終究不過是個女人。”
說著俯下身抱起柳沐香,揚長而去,衣袂在風中翩飛。
荊桃疾步走過去,厲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在明月樓發生的事是為什麼?”
薛淩軒腳步一滯,並未發話。
荊桃繼續冷冷道:“你內功如此深厚,怎會吸入一點迷香便大失分寸?彼時你在我嘴中放的軟筋丸,到現在我都不能儘施內力。”
他平淡道:“你早就該知道。”
荊桃指指他懷抱中的女子:“在你眼裡,她算什麼?”
見他不答,她複道:“僅僅是一個比較適合做皇後的女人麼?”
“不然?”他這才轉過臉看她。
荊桃一字一頓道:“她必須要死嗎?”
“在我生命中,有些人不得不死。”他聲音森冷如墜冰窖,“她也算其一。”
“這麼鐵石心腸,她死了,你半點都沒有心軟過麼。”荊桃卻忽然失笑。
他沉默了須臾,邁開步子重新走開。所有人看見他,都趕緊讓了道,滿臉驚懼。
荊桃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
半點沒有心軟過麼?那為什麼柳沐香同你講那幾個字時,你分明卻有了一絲動容。
憑她之耳力,怎會聽不到柳沐香對他悄聲講的那三個字。
溫情脈脈的那三個字。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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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大典因為皇後殯天而中斷,皇帝帶著皇後屍身回到了詩織國,跟隨而去的還有流韻公主雨霖鈴。
第二日,詩織國為皇後舉辦了盛大的葬禮。
柳沐香入殮前清洗了身體,化了精致的妝容,穿著了鵝黃色的綢裙,麵容秀美,就像生前那般風華綽約。
數千宮人身穿喪服,整齊列在皇室陵園兩旁。風吹得呼呼作響,甚為悲涼。
皇後的棺槨被抬到了墓穴前,福兒含著淚在她棺槨旁跪下,連連地磕著頭:“娘娘,娘娘,你怎麼就去了……”
她還記得大婚那日,娘娘鳳冠霞帔,臉帶微笑,純淨得似乎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
娘娘是她入宮以來,對她最好的人,為什麼總是好人薄命紅顏易逝?
薛淩軒一身白衫,長發被玉簪隨意束起。他走到福兒身邊,抬手扶起了她。
“皇上,福兒不敢!福兒不敢!”福兒趕緊抹了一把眼淚,誠惶誠恐道。
“皇後生前做儘善事,死後會入極樂世界。”他淡淡地道,“你理應祝福她才是。”
“是……”福兒抽泣著退了下去。
薛淩軒走到棺槨前,細細注視著女子的遺容。女子靜美而安詳,如玉雕般精致。
他的眸子中似有暗流緩緩流過,臉上的神色不知是溫柔還是悲憫。風乍起,他鬢邊發絲飛揚起來,倏忽他垂首下去,墨發掩住了臉上的情緒,隻是輕輕歎了一句:“回家了嗎……”
——“我其實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你的世界究竟在何方?你為何而來?
——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椰林綴斜陽,隻是一片海藍藍。
這是她生前留下的最後的話。
白浪沙灘,椰林斜陽,天海俱藍。這麼美的地方,是她的家鄉?
忽然,有人驚叫起來:“皇後!皇後在消失!”
薛淩軒抬起頭來,隻見柳沐香的身體在慢慢融化進空氣中,一點點褪儘,化為淩亂晶瑩的粉。
他猛然打開棺槨的蓋子,粉塵襲來,他莽袖一揮避開,再定睛一看時,柳沐香已然完全消失,空留下一件鵝黃色的長裙。
人群頓時慌成一片。
薛淩軒靜默了少頃,忽然勾唇微微一笑:“回家了啊。”
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他轉身道:“皇後是九重天降的仙子,而今凡間時日已儘,已然歸天。”
“仙子?”
所有宮人都喃喃著,驚疑不定地看著皇帝。隻是皇上一臉柔和的微笑,他們便不再懷疑。
於是皇陵前,眾人齊齊跪下,激蕩的聲音響徹上空:
“悲憫的九重仙子啊,求你保佑這普天下景仰你的子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