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高聲喧嘩,淩亂的腳步和恐慌的驚叫交織,如同煮沸的水。
可是荊桃卻隻是怔怔地看著那彌漫過來的鮮血。
她的腦海中一片茫然。
不知這茫然是從何而來,她的心確有一刻是痙攣般的劇痛。她本是應激動歡欣的,那人死了,不會有人攔在她的路上做她的絆腳石,自此以後也再無關於那人夢魘。
左胸傳來的劇痛令她不禁顰起眉頭捂住胸口,可是有一個人影來到她的麵前。
“殿下……”女聲輕輕地喚著。
她茫然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碧綾的臉。碧綾看著她,眸中流露出一絲憂懼:“殿下,碧綾……”
荊桃勉強牽起了唇角,眉眼也笑開:“碧綾,你做得很好。他死了,你把他射死了。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碧綾垂下頭去,黯然道:“不,殿下,碧綾……沒有射死他。”
荊桃瞳孔一縮,陡然站起身來,立刻轉頭向那邊看去,同時在耳畔響起的是碧綾幽幽的歎息:“眼看著就要射死他了,柳皇後卻在這時擋了過來。”
那邊雖然混亂不堪,荊桃卻一眼就清晰望見了薛淩軒半跪在地上,懷中抱著的是一錦衣女子。錦衣上有個巨大的窟窿,血液還源源不斷從那窟窿中流出來。
荊桃怔怔地看著,而碧綾還在一邊歎息地說著:“皇後的速度太快了,碧綾也沒料到……辜負了殿下,碧綾愧怍不已,求殿下原諒!”
她卻好似什麼都沒聽見。
他沒死麼。
他竟然沒死!
瞬間有漫天複雜的情緒交織而來,她一陣暈眩,連連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腳跟。
而視線清晰的那一刹,她看見他的視線投來,視線相撞,那一雙極美的黑色雙眸,席卷著寒沙縈水,四渺空煙,滾滾的殺意與戾氣是山雨欲來的駭浪!
她笑了笑,他理應恨她的,她要殺他,卻最後殺了他的皇後。
在他眼中舉世無雙的人,就這樣毀在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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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他迅速把視線移開,投到懷中人身上,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點話。
荊桃緩緩走了過去,雨霖鈴看見她,慌忙撲了上來:“殿下,殿下,快請太醫來!皇後她,皇後她……”
荊桃搖了搖頭,道:“沒有希望了。”她親眼看見箭從身體貫穿而過,絕無生還的可能。
雨霖鈴驀然張大眼,哀傷地看向柳沐香的位置,低低應了一聲:“是。”
荊桃點點頭,隨後對一邊宮女道:“公主受了點驚,帶回寢宮先休息罷。”
宮女領命攙了雨霖鈴下去。
荊桃隨後慢悠悠走到薛淩軒身邊,看向他懷中柳沐香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
柳沐香眼睛湛亮,看見她走近,還對她勉力笑了一下。
她竟然還沒死!
那箭矢分明穿胸而過,應是立即死亡。怎麼會,怎麼會……
荊桃立即側身叫道:“快請太醫!快請太醫!”
袖子卻一把被人抓住,她猛然回頭,隻見薛淩軒臉色陰沉地看著她:“不用了。”
她使勁一甩袖子,冷笑著:“這次可不是我不救,而是你不讓救。”
這時柳沐香卻吃力張開了嘴唇,道:“殿下……”
荊桃俯身過去道:“皇後請講。”
“你曾經不是問過我,為什麼我是個歌伎,卻能懂這些朝政上的知識麼……”她微微一笑。
薛淩軒斂起眉頭,道:“你不要再說了。聽朕的話,跟朕回國,朕會醫好你,你現在千萬休要閉眼。”
“不,皇上,求你……求你聽我說……”她虛弱地道,“我清楚自己活不了了,我走之前想告訴你一切……求你……”
荊桃定定地看著她,說道:“皇後請講,我們聽著。”
“我……我其實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柳沐香滿身血汙卻無損麗容,“那是很多年後的一個世界,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一千年。”
她笑得愈發恬靜,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憶:“在那個世界,人可以在天上飛,可以和相隔幾萬裡以外的人交流……人們不用潛心鑽研武功,不用整日打打殺殺血流成河,那個世界人們比拚的是智慧而不是□□。”
這是糊塗了,開始說胡話了麼。
荊桃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薛淩軒,隻見他也眸色深沉地望著柳沐香。
“公子,公子……”她突然開始急促地喚道,稱呼都陡然轉變。
薛淩軒傾耳過去道:“我在這兒,你且說。”
“你……你是我來到這兒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即便你的溫柔隻是一個偽裝,我卻真切地記著你……”她膚色蒼白不已,襯得臉龐有幾分慘淡的病態美,“公子,我不會死……我若在這兒閉了眼,睜開眼我便回到那個世界了……”
卻有晶瑩的眼珠從她眼角滑落下來,她呼吸開始不穩:“可是公子,我萬分舍不得你……”
薛淩軒沉沉地看著她,說道:“你若現在閉眼,我教你回去便忘了這兒的一切。”
柳沐香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擠出一個苦澀的笑:“怎麼會忘,刻骨銘心,怎麼會忘……怎麼會忘……”
忽然她的眼中又迸發出光芒來,看著薛淩軒,聲音微弱道:“公子……有些話……”
薛淩軒隨即傾耳過去,柳沐香在他耳邊極輕極輕地說了幾個字,荊桃分明看見他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隨後薛淩軒神情複雜地直起身來,柳沐香微笑著望向二人,嘴裡卻開始呢喃:“媽媽,我好想你啊……”
荊桃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那是一汪秋水般動人的雙眸。
忽然,柳沐香紅唇微張,有含混不清的歌聲傳來。
混雜著滾燙的淚珠,少女迷迷糊糊地哼唱著:“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椰林綴斜陽,隻是一片海藍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