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明月心站在望星樓二樓之上,山林野風吹動她的衣角,往事曆曆在目。
她是苗疆的打扮,沒有穿中原的服飾,因為十六年前在中原的時光,都定格在孟星魂白衣翩翩手執流星劍的時候。
“琥珀光即使在十六年前,你也不會稀罕,你會留著它十六年,是因為你把它當作過去的紀念,還是因為你依然喜歡著孟星魂?”是溫子遙。
明月心回頭,不知覺間,路西農、傅明月、溫子遙三人竟都已站在她身後,卻不知他們看的是夜空還是她。
“我知道你喜歡孟星魂的時候,你還不知道他和高玉寒在一起。可後來知道了,你為什麼還喜歡他呢?現在他死了,你依然喜歡他?”子遙的質問帶了一絲溫情,並不像白天那樣冰冷。
明月心慨歎:“喜歡一個人,可不是我說了就算的啊。你若喜歡一個人,不論他是否喜歡你,不論他身邊有什麼樣的人,都還是會喜歡的。我他尋醫問藥,一直都以為他並不喜歡我,我也曾經以為隻要我和彆人在一起,就不會想他,可是不行,所以我隻有辜負傅大哥。後來……後來我知道他和高玉寒的關係,他們是師徒,是母子,是朋友,是愛人,他們這樣,是不正常的啊,世人怎麼容得下他們,三綱五常怎麼容得下他們。他從小與世隔絕,也許不懂這些,可高玉寒怎麼會不懂。他們是怎麼會到這樣的地步,我,我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卻沒有結果。
“如果隻是世俗不容倒也罷了,他那麼愛他的姐姐,甚至寧願去死,如果他們真能在一起,我也祝福他們。可高玉寒隻是利用他,他生了那麼重的病,隨時都會死在路上,高玉寒卻忍心讓他去殺人,為了一己之私,為了爭權奪利,就把他的性命懸在刀尖上,這哪裡談得上愛?所以我不能放手,我想讓流星快快樂樂地生活,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不知不覺間明月心已經稱呼他為流星。
“我知道他也是喜歡我的,如果他不喜歡我,就不會向我許諾來生,隻是我們這輩子緣分太淺,我認識他比他認識高玉寒晚了二十年,我們不能在一起,高玉寒走了之後,他的病醫好了,卻沒想到因為對付上官伯,他還是……這十六年我每每想到這裡,都會非常遺憾,隻差一點,差一點就可以在一起,我拚儘力氣把他從死神那裡拉回來,最後還是敵不過老天,我們始終還是有緣無份……”
明月心言畢深深呼吸,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向人提起過孟星魂了,雖然這個名字在她腦中天天地想,時時地念,然而自己心裡想和對彆人說這是完全不同的,若不是眼前有傅紅雪的女兒,若不是他們幾人看起來都與世無爭,若不是久彆重逢望星樓,她是怎麼都不會輕易吐露的。
如果,天下最可怕的就是如果,算是借口,算是慰藉。其實什麼都不是,她隻是心裡放了太多東西,她隻是想說。
十六年,她不為了等待,因為無人可等,她也不為了紀念,因為風過無痕,她隻不過忘不掉,放不了,所以行走苗疆四處行醫,便不曾有過嫁人的念頭。
就像是她和孟星魂一樣,緣淺情深,緣分不到,強求也是無用。
所以她也曾想過,也許再過去十六年,她依然是這樣,想著念著,不論他在何方。
夜深人靜,這一晚,所有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高玉寒和孟星魂也好,明月心和孟星魂也好,都是無可奈何,還有什麼話好說。
翌日清早,溫子遙給路西農施過針,弄了碗湯藥,路西農把藥喝下,正遇上早起準備去青龍會拜會老朋友的明月心。明月心想著也許還趕得及見上傅紅雪一麵,就要匆匆告辭。
路西農打算著也要去找陸漫天,可以和她同行,正要開口,聞到剛剛喝過的藥香,便顧及前一日子遙的答複是“讓我想想”,遲疑片刻,還是沒開口,卻沒想到子遙竟然說:“還是一起下山吧。”
明月心看了子遙一眼,示意有話要和路西農單獨說,於是明月和子遙放慢腳步漸漸和她拉開距離,路西農則緊隨其後,到四人相距很遠,明月心估摸兩人聽不到他們的話,才低聲對路西農道:“那姑娘很是怪異,你要留個心眼。”
路西農一楞,明月心和自己並不熟稔,她一下說這話,不知什麼意思。
明月心道:“我看的出來傅姑娘喜歡你,你卻喜歡她,雖然我很喜歡傅大哥的女兒,你們的感情卻也不能胡亂插手。隻不過,那姑娘知道的甚多,又對我懷著敵意,這實在很奇特,更奇特的是,我剛才看到她為你下針的手法,不但嫻熟沉穩,用針精確,還非常卓絕,她為你熬的湯藥更是千中無一。當年為孟星魂治病,我也接觸過很多中原醫術,她這樣的我從未見過。若放在江湖名門中,她隨便開個醫館救人,都能名揚天下,而你卻說她是一個青樓女子,有這麼高明的醫術,還用得著做青樓女子麼。”
路西農這下真驚訝了,他猜測過子遙就是當日在露華鎮遇上的白紗女子溫姑娘,他也想到子遙就是三兩下把林錦橋多年頑疾治好的大夫,可他從沒想過,為什麼這樣一個有本事的人,卻要去做青樓女子,她有什麼樣的目的。
明月心看他低頭思量,道:“我言儘於此,隻是提個醒,她到底是好意還是歹意,或者是我誤會,都由你探究。”
的確,從見麵以來,子遙就是個謎,他從未明白過,看清過。路西農回望子遙,晨曦薄霧中,她的身姿隱約朦朧,顯得更深不可測。
早晨的長安市集還沒熱鬨起來,街上隻有三三兩兩的商客為了趕路早早起來,還有煙花地流連的女子在門前送走舊客。
琴曲款款,從青樓裡悠然飄來,恰是前段時日子遙教會林錦橋的青龍破。每天耳濡目染,三人都是一下就聽了出來,調子雖然一樣,曲中卻多了纏綿的味道,果然不同的人彈出來都有不同。
子遙聽後眼波流轉,忽然執意要找客棧,不和明月心同行,路西農和明月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沒說什麼,就和明月心告彆。
待明月心走遠,路西農終於問她:“你是不想和她同行還是真的要找客棧?”
“是,我是不想和她同行,但也不和你們同行了。”子遙靜靜說道,“我離開露華樓已經很久,原本想找琥珀光,既然現在知道這琥珀光是假的,繼續下去也沒意思,我要回去了。”
這話一出,明月和路西農都很驚訝,尤其路西農,渾身一震。
子遙說道:“路大哥,我知道傅姑娘很喜歡你,雖然她一直都沒有說,但我看的出來,傅大俠走前對你說的那番話,要你好好照顧她,也是允了你們在一起,你要好好對她,不要一副輕薄的樣子,你分明不是那樣的人。還有傅姑娘,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就和你父親還有明月心一樣,不過沒關係,我這一走,我們日後該是不會再見了。”言下之意,竟是永彆。
“為什麼?!”路西農的話竟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