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晚間,月明星疏,正值月中,好大個玉盤將四周圍照的分毫畢現。凝神細聽,陰影有悉悉索索之聲,雖細小而不斷絕,膽小的怕是要當下驚叫,膽大的也不見得敢上前一探究竟。那個年代,祠堂廟宇隨處可見,百姓篤信神佛妖魔,遇見天災就要怪在精怪身上,嘴裡頭喊這個作怪、那個為禍,又殺牲宰畜地祭拜,更有一頭哭著嚎著,一頭把兒女送去白白溺死的,屢見不鮮。碰見風調雨順,也要記在這位神、那位仙的功德簿上,逢年過節的按頓朝拜,壞了不少金銀供奉,又不是該澇的澇、該旱的旱。且最是相信,夜間陰氣重,有惡鬼出來殺生害命,尋找替身,夜路萬不可行。也是近些年人死的多了,攻城守城、疫病天災,攪得青天白日下頭,尚有幾分陰氣凝聚不散,好人家單個孤零的,從不肯獨自去那些少人氣兒的偏僻所在。到了夜間,除去些個作見不得光亮買賣的梁上君子,哪有人願意推窗開門,招惹不自在?
當然了,按照現在的話兒講,不過是愚民封建,自己哄怕自己。隻是那時候,科學並不發達,好些個事情說不出個因由來,隻好捏造出個由頭來,算作一種寄托。人大抵是如此,那不明白、想不通的奇妙事件,非用自己個知道的來解釋一番,也不乾解釋得通或是解釋不通。
你看那每日隻愁哪出覓食果腹的貓子狗子,有幾個怕夜怕黑?巴不得行來路往的人都睡了死了,空出地界,好教他們得以一逞威風。
劉二爺過去也曾怕過,且認為,什麼“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儘是放狗臭屁,那鬼倘若要殺人,總不會還問問你姓字名誰、身份證多少,以免錯殺好人?是以,對於怪力亂神一說,二爺同子一般,不言有無,不語罷了。
隻是他如今做了貓子,膽子竟豪邁起來。或一說,從打熬受不過饑餓,眯著眼睛吃了隻麻雀以後,自家也有些個棄人從貓的覺悟了,從來隻聽鬼殺人,卻不見哪隻沒閒沒乾的來尋貓子晦氣。
雖說二爺如今做了貓,可也是貓中的不凡品,自不肯自貶身份,同些終日為食掙命的不開化之輩為伍。立下個心願,要做一隻建立大功勳、流芳千古的奇貓、神貓。指不定老天爺一開眼,就放了他回去,到那時,將這些個奇妙的經曆、英勇的事跡,一一說講出來……便是無人相信也可罷,小六子最好舞文弄墨,就教他作代打,把這些落在筆頭上——還愁不風靡一時?不但有大把的票子進賬,些個就好這口的花姑娘,隻消雖哪一段這麼一講——還不手到擒來?屆時票子娘子兩豐收,看還有哪個不帶眼睛的敢小瞧他劉二爺!
他此廂正暢想到興處,一張臉是貓非貓,做的表情極其猥瑣,為表其心馳暢快,還翻起了肚皮,四爪子朝天左右扭動,地上的石子兒摩擦背部,十分解癢,好不舒服愜意。
又一個扭擺,使得力氣過了,一不小心整個翻了過去,正待再躺下地做活,隻聽一聲喵嗚,二爺貓眼兒瞪得溜圓,朝著牆頭上盯了半晌,也喵嗚著回了一聲。如同結對上了暗號,碩大的月亮下頭,一條黑影竄了出來……
二爺此時隻想轉身便逃。
要說貓子的生活還算是過得去,當中隻有一樣教他不甚滿意,正是這隻金玉奴。這不甚滿意,並非是做頭領的閒來無事尋他不痛快,搞些群毆單挑分離排擠的勾當,反之,與他雖然談不上有多親厚,不時二爺吃不上溜了,還會及時出現,周濟一把。因此二爺每每饑不飽腹之時,總是盼望著他能出現。
至於彆的時刻,但凡聽見他的喵嗚,總恨不能望風而逃。
究其原因,這金玉奴處處都很好,單是對貓主太過衷心。平日裡總聽老人叨咕,說這貓子比起狗來,那是奸臣,吃著主人的喝著主人的,又對主家愛理不理,不似狗子一般知恩報恩,聽話護主,興致來時,更是轉身便走,任你百般疼愛,對他諸般討好,也不領情,自我行我素,想來便來,想去便去。
眼前這隻貓子,合該是十分反常,那貓主召喚,不但立時來去,吩咐下的事件,無不遵命照辦,不肯怠慢一分一毫。其忠誠比起狗子來,也不遑多讓。
其實他愛效仿衷心的狗腿子,自由著他去,同二爺又有甚乾係?壞就壞在,那貓主也不曉得錯搭了哪根兒神經,偏偏同他劉偉劉二爺過不去,三天兩頭使喚他些事情做,一樁剛了,一樁又來,真真是沒個消停,好不惱人。
劉偉那是個什麼人物?過去作人的日子,雷打也放不出一個響屁來,生在電腦前、長在電腦前、死也死在電腦前的活爺爺,懶得胳肢窩下頭長蘑菇!這般宅到頭發絲兒裡頭的人,教這一通折騰,開始初來乍到,摸不清對方底裡,隻怕招惹了麻煩,是以還算服帖。時日久了,曉得所謂的貓主,不過就是躲在地底下、整日裡沒事給貓找事、見不得光的地龍精,又沒通天的道行、也沒不世的身份,替他辦事更是沒有半點好處可拿,哪裡還肯老實聽話?二則,打從頭一次他使金玉奴領路,遇見那天殺的惡犬而後,二爺早就看他不順眼。分明是他要見爺爺,因何不自己來靈州城見?非拖拽著二爺去見他,派頭大得很!可好,連著上輩子算在一起,劉二爺兩輩子也不曾聽過的事,給碰上了,至今想起仍舊惡心不止。爺爺有此一劫,那貓主是難辭其咎的罪魁禍首頭一號。這筆賬不記到他腦袋上,豈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