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二爺自打見了那富察家女,銷魂走魄,茶飯不思,睜眼閉眼,儘是那佳人一顰一笑,耳朵裡頭時常聽得那一聲“多謝劉媽”,簡直要入了魔障。叵耐提督府詭異非常,多有顧忌,著實害了好一陣相思病。
這一日豔陽高懸,風和日麗。鬆鶴堂如往常一般,生意興隆,夥計查櫃是不住腳地忙活。二爺伏在牆上樹蔭下頭,百無聊賴,就又發起傻呆來。
上輩子的女人也不少見,這個選秀那個電影,論姿色、論才情,這明珠皆算不得上等。還有一張用了多少年的範氏女星的照片,隨身攜帶,夜半三更,就拿出來聚一聚。與之相比,明珠更隻能退居在中等往上,相去甚遠。須不是看上些個殊麗美貌,而是另有所愛。
說來,也有些原因。劉偉的外公家世代的書香門第,家中頗有資產,老來得子,隻有劉偉外祖母一個獨女,不肯寵慣,三五歲便熟讀了《女兒經》。許了個經商的人家,成親後幾日,說南下去辦貨,一去不返。時外祖母已然懷了劉偉的母親,自己在娘家無依無靠,又受冷落,隻好帶著女兒搬回娘家。
□□時候教批鬥得狠了,老頭子沒能熬過去,外祖母也跟著撒手人寰,便留下個無依無靠的,受儘冷暖。好大的年齡,因成分不好,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然沒人肯要。後來經人介紹,嫁給了流放下鄉的劉偉父親。足足比之年長了八歲。
少夫老妻,倒是相敬如賓,打小劉偉也不曾見過倆人紅過臉。他那個父親倒是火爆,在外三天兩頭就要生是非,這一輩子不出頭,就不出頭在一副一點就著的脾氣上頭。隻是堪堪過了二十多年,就不曾同老婆大聲講話過。對妻子從來恭敬有加,並非是他懼內,概是劉偉的母親受外祖母教誨良多,著實通透,體貼包容,凡事以夫為天,不肯執拗一聲半句,最是賢良淑德,挑不出錯處的人。
至於二爺,耳熏目染,理所當然覺著,女人當如是。周圍些個直率爽朗的,他隻作瘋瘋癲癲。羞澀靦腆的,他又作膽小怕事。沒一個瞧得上眼,是以孤枕二十來年,依舊照片相伴,沒個貼心人。說的白了,不過是骨子裡頭遺傳了他爹的大男子主義,又有些過於敬愛母親,非得尋找一個與母親如出一轍的不可。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戀母情結。那個講究男女平等、性解放的年代,要找出一位“固步自封”的來,談何容易?又何況,他劉偉是個什麼貨色,頂天在□□中算得帥的,要吃天鵝肉,也是枉費心機。
那明珠小姐,正是他眼中的天鵝,甫見之就驚為天人,舉手投足,同他母親不差兩樣,更有一番風流體態、標致相貌,迷得二爺暈頭轉向,不謂東西,忘了自己姓字名誰也要。眼見就要打熬不住,時下又是青天白日,懼他作怪?壯著膽氣,要走一趟提督府,自救一自救。
提督府中,兩個服侍明珠小姐的丫鬟,湊在一處講話。其中一個麵容姣好的,名喚梅蕊,是貼身伺候她的。還有一個眉目粗獷,大手大腳的粗使丫頭,名喚蓮心。她二人自小賣在府中,那明珠小姐待之如姐妹,貼心體己的話並不有所相瞞。二人也很是敬愛她,這幾日見她多受磨難,沒精打采,心神不寧,各自有許多擔憂。那梅蕊下廚熬煮了一碗壓驚的藥湯,回來路上正巧遇見蓮心正在花園中遛狗,便站下說話。
蓮心問:“小姐如何了?”梅蕊搖頭歎道:“天明才睡下,午時才起,精神不濟,嚷著乏力呢。”蓮心恨恨道:“都怪那道士,還自恃什麼天師,呸,狗屁倒有他一份。專門坑人錢鈔的,忒也不濟事。活該教老爺亂棍轟了去。”梅蕊道:“休要再提了,就算是他不對在先,也下手忒狠,我看那都折了腿了,血流了一地哩。可怕死人了,許是活著也是廢了。”蓮心道:“不理他死活。眼下如何安慰小姐才是正事。”梅蕊歎一口氣:“她教驚得膽破了,哪裡收壓得驚住?”蓮心蹙眉不語,梅蕊眼珠一轉,就道:“我看這花園中百花齊放,有些喜氣兒,不如請小姐出來賞一賞花、透一透風,保不齊一時高興,病就好了?”蓮心道:“使得,你這便去,我同雪花在此等候。”
雪花指的便是那條哈巴狗,也就是白塔真人。他倒不在意兩個丫頭說話,全副精神都放在那隻蹲在牆上的黑貓身上。
隻見他直勾勾瞅著自己,光天化日之下,那貓眼兒縮成一條隙縫,好似瞧得出他的底細,有些滲人。古來就有“貓善走陰通靈”一說,莫不是當真看出了什麼?一時心虛,就搖頭擺尾膩在蓮心身邊,又竄又跳,又蹭又磨,好一通撒嬌。
蓮心與他相處最久,自然曉得這是個什麼意思,便將他抱在懷中,一下下撫摸。
方才兩個丫頭的說話,儘落在了二爺耳中。他一頭欣喜能夠見到心上人,一頭又不由自主懼怕那條白毛哈巴狗。心道這是個什麼妖物,大白天也敢出來橫行。又觀察了一會,卻見那狗子撒歡作態,同一般狗子並不有差。暗道,許是夜裡頭才有古怪,白日間並無不妥。登時放下心來,專等著明珠小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