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道,靈州城敗退太平軍,二爺提督府會美人。他這兩日在明珠小姐處受用,大魚大肉吃了不少不說,能夠逗得那小姐展顏又是一樁美事。
這一日,天色將晚,眼見一天要過去了,二爺心中作了主意,隻待夜幕降臨,要去城外看一看他那位同生死的兄弟。料想夜裡要有動作,這時就伏在鬆鶴堂後院的樹上養精蓄銳。
常言道,“人生不如之事十有八九”,卻非是你打算如何就能順順當當如之何的。
這時節,張小辮張三爺,已帶著僵屍美人到了鬆鶴堂,一番寒暄過後,鐵掌櫃照他的要求,吩咐鐵忠去到後院抱那隻黑貓。
打從上一次鐵宅鬨了鼠災,鐵掌櫃早就有心處理了它。好歹是花銀子換來的,畢竟舍不得虧了本。此時一聽這頂好的前朝“美人盂”,隻消用那隻把恨得牙根癢癢的懶貓來換,隻怕天底下再沒有此等好事,怎的不肯?更省了一番手腳——不然也不肯花銀子與這兩個混混來換的,暗地裡了結了他們,落個錢貨兩得。
二爺教鐵忠擒在懷裡,就來到了後堂,但見鐵掌櫃同兩個麵生的人並坐著。當中一個孔武有力、膀壯腰圓的,滿臉的憤憤,瞅自己的眼神更似看那不共戴天的仇敵。
書中交代,這一個就是同張小辮一起打金棺村逃難出來的孫大麻子。他一生受窮慣了,方才乍一聽說鐵公雞要與他們還個公道的價錢,眼睫毛也樂得飛了起來,自以為能發一筆大財,從此吃穿受用不儘。哪料到那鐵公雞暗藏禍心,就等著他們紅口白牙地將價錢訂下,就施展那地頭蛇的手段對付他們。又聽張小辮兒舍富貴而去討什麼黑貓,老大不願意,勸也聽不進,眼見著到嘴的熟鴨子飛了,叵耐張小辮才是那橫財的主兒,隻好暗自咬牙頓足,看那黑貓,自然也不帶好氣兒。
另一人生的矮小,一臉的潑皮無賴相,便是張小辮了。他得了林中老鬼的指點,來靈州城尋寶藏的。見了寶藏的“鑰匙”——這隻月影烏瞳金絲虎,心中歡喜無任,搶步上前,“使出相貓的手段,揪貓耳朵、拽貓尾巴、捏貓骨、數貓坎”,好一通拿捏。
二爺哪裡曉得這一個就是貓主教等的人?他千算萬算也不曾想到,會光天化日、明目張膽來與鐵公雞討自己。受他一通折騰,半死不活地撲騰兩下,恨不能去咬幾口。那張三爺可是通曉“雲物通載”的行家,貓子到了他手裡,如同豬狗之於屠戶、筆墨之於大儒,豈有屠刀下逃生、舞墨反汙衣的道理?隻在他手中這麼一過,憑你是兩尾的貓又、千年的貓妖,終究老老實實,動彈不得。
是以,在二爺反抗未果後,順當當教人捧了去。至於那鐵家主仆夜半出城所為何事,鐵宅中埋藏金銀所在,畢竟與二爺再無緣分了。
合該也是命中注定,這一樁並非是他劉二爺要作下的功績,須留給張三爺去得的。正是——金銀自有主,富貴莫強求。
書說簡短,張小辮借由“天色已晚、無處安身”為名,討了鐵家的槐園來住。鐵公雞懷有私心,一番人情討還後,吩咐鐵忠與他們帶路前往。
一路上,老軍好心與他們講解那槐園的詭異之處,坦言園中並不“乾淨”,奉勸他們另尋他處歇腳。
張小辮原是去尋財的,前半生受窮吃苦得狠了,如今有這一番機遇,便如蒼蠅聞血,還聽得進那鐵忠老漢的勸?當夜同孫大麻子、小鳳丫頭,以及那隻月影烏瞳金絲虎,一行三人一貓,就下榻在靈州城有名的鬼宅“槐園”當中。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張小辮同孫大麻子認著不要命,也要搏一場利祿。二爺則不同,他隻見這一路是去槐園的,已然心驚膽戰。彆個不知道,他還不曉得?恁般陰森的所在,當中定然不藏好物。上一回隻待了片刻,也寒意刺骨、記憶猶新,如今怎好再往?無奈被人一路提著頸子,渾身絲毫力氣也使不出。
鐵忠老漢去了,三人坐在正廳分食乾糧。正是個有月無星的多雲之夜,玉盤時隱時現,堂內忽明忽暗。他三人倒是吃得安穩,二爺不時轉動腦袋,牆角梁上的老鼠爬走不斷,發出細微的聲響,刺在他耳中,奇癢無比,隻好抖耳不休。他貓眼兒瞧得清楚,成群結隊的耗子不喜正堂月光,隻在暗處竄動。嘗過它們厲害的二爺,唬得遍身汗毛直立,絨毛豎起老高。他自戰栗,隻往那張三爺懷裡再縮一縮,巴望他們這些大活人可以擋那鼠群一擋。
此時忽聞一聲詭異的笑聲,夾在沙沙樹響中不十分清晰,隱約是嬰兒在咯咯嬉笑。單隻一想到有嬰兒窩在老鼠窩裡頭,無數大老鼠來回爬動,恁般情景,好教人雞皮亂起、幾欲作嘔。二爺如今進退不得,隻好假作未曾聽見。誰知過了不久,那嬰兒竟然高聲啼哭起來,其聲撕心裂肺、淒厲慘烈,全不要命的哭法。這一回二爺欲裝也再無可裝了,跳蹦了起來,直勾勾瞅著那聲音來向,兩隻貓眼充血通紅。
孫大麻子這等好出頭的糙人,打頭要去看上一看。二爺也被張小辮提去壯膽。劉偉在心中好一通罵,把個張三爺祖上男男女女問候了一個遍兒,四隻爪子死死扒在他前襟,腦袋也不肯隨意動動,生怕教那群耗子發現了蹤跡,也怕不小心瞧見了甚麼。
他是不願瞧見什麼,奈何那兩位嫌命長的偏要瞧見點什麼。撥開草叢,隻見一個白胖的童子躺在其中,兀自嚎啕不休。那二位教嚇得呆住,動也一分動不得。眼瞧著那童子向著燈火爬了過來,身後暗處一群壯大的碩鼠就要趕將上來,未知意欲何為。二爺急忙忙出聲提醒,張孫二人經他一叫,方才激靈靈醒悟過來,再回神去看處,哪裡還有孩童的影子?自道是遇上了鬨宅的小鬼,魂飄飄、魄蕩蕩,調頭便跑。
二爺瞧得明白,哪裡是什麼小鬼?分明是個活生生的娃子,教那群老鼠拖拽走了的。
好歹是個有血性有人性的男子漢,豈容一群耗子殘害無辜稚子?忒也沒王法、忒也欺天理!二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倒將方才的怯懦儘數忘懷了,徒留一顆英雄膽,誓作除魔斬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