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鼠畏貓、貓降於犬,此乃天性,萬難有所違背的。饒是那肥鼠活得恁般長久,自詡見過諸般古怪奇異,也教眼前一幕唬得愣住。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從前講與它聽,隻作笑談,豈能作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它自家親眼見了,仍舊不肯相信。
但見那一隻巨犬,搖頭晃腦,頻頻給黑貓順毛,又使那大得出了號的長吻,同貓子又磨又蹭,極儘殷勤之能事,比起般常的家犬來,愈發乖巧。隻那條尾巴可不聽話,搖擺不起,索性擺起腰臀來,偌大的屁股歡快起舞,此番景象,譬如天方夜譚,活了好大的歲數,頭一次懷疑起自己一雙眼睛來——莫不是受驚太多,壞了罩子?
你道是怪事年年有,今時尤其多。那貓子受了討好,反倒不耐煩起來。開始還由著他蹭,幾下過後,就揮舞爪子兜頭撓去。喉中醞釀幾聲威嚇的低吼,“有完沒完?恁臭,就要熏死活人。”
他這話耗子聽得,神獒卻聽不得。教他不輕不重抓了兩下,愈發自得其樂,歡喜得要飛了起來。
“怨我怨我,可是把教你思念得緊了?這幾日城外鬨騰,原本夜裡消停了才來尋你的,也不知怎的,昏昏沉沉、不甚清醒,就錯過了。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此番就要帶你回去,好解一解相思的苦楚。”
此言一出,原先聽不懂得倒也罷了,聽得分明了,二爺登時先惱羞後成怒,氣得叫喊也都忘了,撲上去一口咬住神獒一隻耳朵,死扒著人家腦袋,誓要撕扯下來方才解恨。
“老子想你?老子心思?老子想抽你筋、扒你的骨!”
可憐巨犬渾身的剛皮鐵骨,耳朵到底是個弱處,被擒住下了死口,怎生不疼?嗚嗚悲鳴一聲,卻不敢甩頭,單怕把個小貓兒摔了出去,傷到怎好?疼的緊了,夾起尾巴伏在地上,下頜緊緊貼地,喉中兀自哀嗚不斷,也不肯縮一縮、避一避。
二爺思想起過往來,說不定打從頭一夜而後,那顆狗頭裡頭一直是這般作想,他那狗眼當中一直把他作了女人——母貓,便恨得牙根癢癢,非但不肯輕易鬆口,愈發磨得起勁兒。
神獒沒了綽處,隻好搬出他父親哄母親的那一套來,低嗚道:“疼、疼疼……再不敢了、再不敢了,賢妻、好心肝且饒了我一回罷……”言罷,伸出舌頭去舔眼前飄來蕩去的貓尾巴。
二爺氣得白眼直翻,也不管是貓是狗了,舉拳相向——倘若還是個人,一拳頭下來,不疼,至少也曉得是發火生氣,叵耐他如今一隻貓子,哪裡有拳頭可用?一隻又棉又軟的貓爪子,照著狗頭連拍了許多下——你便是再拍了許多下,毛也拍不掉一根的。
既然不再咬他,又這般“深情”地“撫摸”,必定是消了火氣了。神獒喜樂得冒出鼻涕泡了。暗道我的雌兒恁般愛我,一刻也離我不得,果真惹犬憐愛。便是耍起威風來,也彆有一種風情。如此美好,可喜不曾錯過。或該早日帶他回族中去,真真要羨煞彆個。
想起家鄉來,再沒個完了。漠北的草原,沒個頭、亦沒有尾。撒開四肢奔跑,幾日幾夜,也到不得邊際。更沒驅之不散的屍臭、苦澀刺鼻的火藥氣味。當初隻覺乏味,如今有了雌兒相伴,就教迫不及待起來。
大嘴一張,叼起了黑貓起身便走。有那早起的百姓,眼前俄而一花,尚不及看得清楚,早走的遠了。揉一揉眼睛,自道是白日發夢,睡不醒了。
那條空巷中,隻有個生死不明大肥耗子。方才神獒伏下,趴在地上任憑二爺拿捏,這倒黴的老鼠正在發呆,被壓個正著。索性犬腹柔軟,隻是擠壓的背過氣去,如今昏迷在地。倘若老天開眼,沒教人瞧見,倒也罷了,起身走了便是。若是走了背字兒,這一條小命,不喪在二爺口中,也要交代在棍棒之下了。
按下它是死是活暫且不提,單說神獒的去向。
靈州城地處江南,景色秀麗,古韻熏染,向來是文人騷客流連的所在。幾百年前就已經諸多名勝而聞名於世,城內賞玩遊耍的景致頗多,其中最有來曆的,要數“塔見”奇觀。據說幾百年前,靈州城曾有座“塔王”,每隔十二年,就有無數古塔前來“拜見”,其身影映在雲霧當中,似真似幻,此乃一絕。
近年來朝廷昏聵,任用無能,人民不堪重負欺壓,四起反抗,兵禍征戰連年不休。靈州地交通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幾經烽火洗禮,這一方桃園早已沾染塵埃,滿目瘡痍,再不複當年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