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渾身僵硬,刺骨的冰寒打從爪子尾巴末端寸進,所過之處無不冰凍麻木,再沒有分毫感知。張嘴睜眼,也沒個氣力。麵上昏睡不醒,腦子可還清醒。暗自道,這一劫怕是過不得去了,就此要交待。不由得一陣遺憾,活的時候雖然是個貓子,好歹能同富察小姐親近。倘若做了死貓,一陣風過,魂兒都隨骨灰飛了,這一段姻緣再沒個指望了。
他隱約知道他的狗兄弟挺著急,圍前圍後的轉悠。是聽不大清楚,究竟也有個幺麽,正在擔心,小音兒彆提多可憐見兒。後來也不知道鼓搗了些個什麼東西,把塗抹了一身一臉,味道十分刺鼻,嗆得呼吸也不很通暢了。愈發冰涼起來,同體內那股子寒氣剛好裡應外合。二爺此時不禁有些懷疑,他兄弟是否依舊未曾醒來,還在作那白狗的手下。不然何苦害他死也死得這般難受、不得消停?
這說的自然是笑話,二爺如今心中沒有分毫的悔意,他自道是傷了白塔破了邪術,才救得神獒回轉神智。雖然不能報答他為著自己付出的千分之一,究竟是還上了一次。果真為此死去,又有何妨?
他這是“受恩的知恩報恩”,卻不防備神獒“有情的因情處情”。
待神獒折騰完了,將其圈在腹側休憩。緊挨著腹部絨毛,二爺才有些回暖。受其規律地一起一伏的影響,由不得也生起睡意,不多時隨著困了去。
睡夢中來到一座冰窟當中,四周圍晶瑩剔透,儘是堅冰。寒氣打腳底板兒向上攀爬。一低頭,愕然發現自己的爪子退了毛,光禿禿的兩隻——是兩隻人腳。可憐二爺做貓久了,夢中變回人身,竟害怕起來。如此,複又伸出手來瞧,同樣兩隻光禿禿無甚絨毛。隻不過從手指尖開始,正迅速結起冰霜來。凍得二爺骨頭縫也疼,跌忙低頭再看,腳上同樣結起霜了。疼的二爺大氣兒也不得出,稍微動作大些,也要錐心刺骨一番。
他腦子裡頭忽而現出個不倫不類的念頭,幸好並非是打從小兄弟凍起,否則成了個司馬遷,得救倒不如不得救。
他自苦笑,耳朵裡頭隻聽血液凍成冰碴的咯吱吱響動,尚未曾凍到,心也涼透了。
正在此時,不知從哪處,遙遙傳來噗通一聲悶響,緊接著就是第二聲,稍微更響了一些。隨即由遠及近,撲通撲通響個不完起來。
——這是個甚麼來頭?
正疑惑不解地關口,一股子熱氣透了過來,從後背源源傳遞而來,不時便將二爺團團包住。浸在當中,好不溫暖舒適,冰凍所致的疼痛,也都暫時緩和了。把個二爺喜歡得直哼哼,又想起個比喻來,說登山死在半途的人,雖然是凍死,卻都不十分受罪,冷得極致了,反倒溫暖起來,死前是很“安樂”的。眼下他怕也是要“死於安樂”了。
微微喟歎一聲,就合上眼睛,徑自睡去。必是破罐子破摔,由他生死,再不去理會便了。
睡了也不知幾時,腹中忽然燃起一簇火苗來。始還不甚旺盛,搖搖晃晃。越不管他,越發強盛了起來。直燒得寒凍消融,直燒得通體炙熱!好容易熬過了隆冬臘月,轉眼間迎來了盛夏酷暑,這一冷一熱的驟然交替,著實教神仙也難吃得消。
二爺隻覺著周身的骨頭也要融化掉了,皮肉疼的沒了知覺,這可真是鑽心剜骨生還不如死,骨銷筋斷做鬼倒乾淨。(化作人身)
確是疼的再沒活路了,吭吭哧哧哼唧起來。忽然添了一絲清涼,如同烙鐵上頭澆了兩滴露水,刺啦就化作水汽飛了。饒是如此,這般沒綽處的時節,也隻好靠它了。隻覺它左一下右一下,第二下不等來,頭一下已經失了效用。如此忙忙活活許久,也不見有所好轉。(追著舌頭扭動)
如此下去,豈不是要活活燒死了我?二爺急得出了一腦門子汗,剛才死在蛇口中也便罷了,如今撿了一條爛命回來,單是為教我再生受一回人間的苦楚?想二爺平生虧心的事情一件不曾做,兩輩子捏在一塊,乘車也不曾逃過票,最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善貓,怎的就該熬受這些?想到此,心中悲涼自不必說,更是惱恨起老天爺好不開眼。(流淚)
並不知老天爺果聽見了不曾,就把二爺搖蕩起來,一時溫柔如同幼時的搖籃當中,一時又激烈恰似洶湧浪潮中一條木船。平日裡他極是暈水,但凡水中,大船小舟、海河江湖,無有他不吐的。今日卻是頭一遭舒坦起來,體內依舊如煎如炸,一番動作後,且不似先前恁般難捱了。(進進出出)
搖擺了許多時候,二爺將將要睡了去,忽然一道熔岩噴射在肚腹中,把二爺驚得險些蹦跳起來,欲掙脫,正好似全身被五花大綁了,半分也動彈不得!欺他如此,又三五道注了進來,直燙得二爺腸穿肚爛。(踩肩咬脖子)
可有個驚喜的,未知原在體內的火團,腹中遇著了熔岩,就此雙雙熄了火,漸漸降下溫來。二爺教折騰得狠了,迷噔噔又睡了去。
佳人在懷,神獒睡得正安穩,忽覺有異,溫香軟玉變作了坨大冰塊,刺透了一身厚實皮毛,直紮的骨冷肉木。睜開眼睛一看,果真是自家的貓子作怪,自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好不惹人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