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糊裡糊塗、全沒有道理的猜測,也虧她想得出,須不是再想不出彆的緣由來,臆想出的莫須有罪名。畢竟無端殺人毀屋,得要安排一個替罪羊不可。
她毒火燒心、冷水澆頭,恨得牙根直癢癢,回頭瞧了一眼冤死的丫頭蓮心,更添了幾分恨意——怪不得一進府來就直奔我的丫頭,想是她平素偏愛白雪,私底下給你吃了苦頭,教你懷恨在心,才頭一個要去殺她……
——殺了丫頭,可還有留我這做主子的道理?
看官,你道人心多是如此奇哉怪哉,遇見那十有七八的好事,總不往自家身上添,隻道好事必定不會落在我的頭上;就是千中之一的壞事,越想就越在自己身上。卻是好笑了,都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這明珠小姐分明沒做過什麼違背良知的勾當,對二爺更是有許多恩惠,事到臨頭,依舊少不得疑心是來加害自己的。
惡念一起,再沒個回頭的。當下決定先下手為強,喝令兵卒道:“爾等還顧忌甚麼?速與我殺了兩個惡畜,好來領賞!”
二爺甫一聽那黃鶯出穀、珠落玉盤的美音妙聲,喜歡不已,就在人群中尋見了佳人,卻聽她講出這一番話來,滿腔熱情被澆個透心涼,個中滋味怎堪描述?呆愣愣綽在原地,彷如置身冰窟,凍得渾身冰冷,腦子也僵住了,分不清所聽所聞是真是假。
溫香軟玉,酥手青蔥,捏一片肉脯送到嘴邊,輕聲低哄,嬉笑連連——昨日歡欣曆曆,猶在眼前,如何翻臉無情?原想著來到提督府,同她的情分不淺,必定受其蔭蔽,說不得要網開一麵,放兩個一條生路。豈料……
他自發呆發傻,那兵丁哪裡肯等他。紛紛開槍射箭,利刃相加,端地留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神獒剛瞧出黑貓的反應不尋常,待細追問,即時槍聲響成一片,彈丸激射,滿鼻子的火藥氣味兒嗆人,隻忙著躲避,無暇他顧。之前見到貓子提起來的精氣神,也因著血流不止,有些萎靡了,騰挪起來不如方才靈活,有些吃力。
劉二爺見狀,暗自心驚,滿心的糾纏,沒個時間理出頭緒來,隻好留待以後分說了。不由分說一頭紮入人群中,就在眾人的腳下竄行,月影烏瞳金絲虎那是有名有號的迅捷,奔跑起來無聲無息,倘若在夜裡,影子也難以捕捉到的,便是在白日裡,也如同一道黑光,鑽跨踩頭,不在話下。
兵勇們何曾將隻黑貓放在眼中?不留意被他得了手,紛紛抬腳推撞,府中花園能有幾大?兵勇們站得密集,唯恐誤傷了同伴,不敢刀槍來擋。如此幾番,原先整齊有序的隊伍,教二爺攪得大亂。但是挨著他爪子的,填上幾條血痕;碰著他尖牙的,少掉一塊皮肉。都不是致命傷,卻足以把群七尺男兒忙得手腳慌亂,互相撲打,好生熱鬨。
二爺趁機脫出身來,同另一端廝殺的神獒對了個眼色,當下不再戀戰,就要逃去。
此廂大戰正酣,誰也不曾留意從哪裡飄來好大一塊雨雲,漸漸厚重起來,低壓壓陰沉沉,一似就此覆蓋在提督府一般。平地裡卷起一陣狂風,濕漉漉、陰森森,直刮得睜不開眼、張不開嘴。
就在二爺將要跳出府牆的一刹那,雲中積孕已久的一道紫龍騰空而降,足有桶粗,猙獰咆哮,直朝二爺劈來。耳邊隻聽轟隆隆一聲巨響,沉悶如百萬大軍臨陣擊鼓,直震得頭暈眼花,好一派天威赫赫,果不是凡人承受得的!四下裡一片黑暗,唯有那一道刺目電光,照的二爺周遭亮如白晝!
霎時間,天地緘默,在場的眾人腦中皆一片空白,手中的刀槍火器多已掉落,目瞪口呆看著眼前天崩地催的異相,連逃走的念頭也生不出一個。
身處漩渦正中的二爺,早失了神智,迎麵撲來的陰風中,夾雜劈劈啪啪細小的電花,算是當頭的先鋒,刺得渾身發麻。時間宛如靜止了,眼瞧著那電柱從空中砸將下來,緩緩接近,壓得空氣也凝住了。
二爺不無遺憾地朝人群瞥去,那小姐懷中抱著受傷的白狗,同眾人一般,威懾於天威,單是望著不能動。他把眼兒閉了,猶可見那日豔陽下,美人款款,衣袂當風,搖搖擺擺,恰如仙子下界。怪隻怪那一聲三分嬌柔七分怯的謝,蕩在心裡頭、夢裡頭,賠掉了性命也怨不起一分來——
不知二爺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