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早已成了紅褐色,噴薄的鮮血已經凝固,天空的陰霾無法散開,我一抬頭就可以看瞥見的斷枝上掛著早已辨認不出的殘肢斷腳。似乎在不久前這裡還充斥廝殺聲、呼喊聲、槍炮聲,現在卻消失了,一點氣息了沒有,卻讓此時的寂靜顯得無比擴大。我倒在地上,不停地嘔吐,仿佛要將肚裡的骨血全部吐出去,可是什麼也沒有,我低頭一看,沒有了,我的身體不見了。
戰爭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在戰爭結束後的很多年,我經常從夢中驚醒,滿身大汗,透著一股吃力。
在那個連天空都是血紅色的夢裡,我穿著厚重的盔甲,衣服上、臉上、手上,甚至連吐出的氣息都有一股濃厚的血腥味。我站在由屍體搭建的高台上,周邊全是認識的、不認識的戰友或是敵人,毫無生氣。向前上方看去,有一把金碧輝煌的王座高高架起在眾人的屍體上,我飛奔過去。
我竟然飛奔過去,不,那不是我要的,我大聲地嘶喊,我的靈魂在痛苦地撕扯。但是我的身體,我的本能,卻並沒有聽見我無力的呐喊聲。我看見自己發瘋似地吼叫著,連腳步都飛起來了似地衝向王座。我砍掉每一個阻擋在我麵前的人,一顆長官的頭顱被我踢向空中,熱血灑在我的臉上,黏稠的、熱乎乎的。
我幾乎快要接近了,那個王座。
幾乎,世界上有很多的‘幾乎’,這個詞代表著局勢扭轉乾坤。從屍體裡突然地伸出一雙手,拉住了我的右腳踝,我恐懼地跌倒,仍利落地砍掉那雙手,卻有更多的、蒼白的手纏上了我的腳、身體、手、脖子,我瘋狂地揮舞著尖刀,甚至連跨在腰間的手槍都被奪走。那些不休不止的怪物很快將我拉進了無止境的黑暗的深淵。然後我也成為了怪物,阻擋每一個接近王座的人。
我時常在這樣的夢中驚醒。魔障,戰爭已成為我的魔障。甚至連當初參加戰爭的目的似乎也在嘲笑我的懦弱。我曾經可以很自信地回答每一個人,我的目的是保家衛國。如今,我卻猶豫了。儘管我也十分痛恨侵略者,但殺敵時,尖刀刺過敵人的胸膛,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鮮血噴湧,滿腔激動從胸口湧出,我殺紅了眼。
戰爭剛開始幾年,打戰並不容易。尤其是共產黨的遊擊隊,物資匱乏,大多數人在戰爭中用智力、用冷兵器同敵人作鬥爭。後來好不容易物資補給上來了,熱兵器有了,槍支彈藥也有了,我們卻並不習慣了。我時常感覺不到殺敵時內心澎湃的激動,不夠,血還不夠,我快被這樣的聲音折磨死了,我想,我早己變成嗜血的怪物。
我感覺我受到了背叛,最不可原諒的就是自己背叛了自己。我曾一度不敢見人,我怕,我很怕,我怕我的刀子會捅入彆人的肚子裡,我怕從彆人的眼中看到自己殘忍的模樣。
戰爭對每個人的影響都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