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珺這才把目光移回來,重新看向他,然後回答:“如今天氣炎熱,旁人皆著履,你卻穿靴,我猜是因為靴子方便墊高鞋底,讓你自己看起來比實際要高一些。你頭戴玉簪,腰懸玉佩,穿錦緞長袍,看著是來自殷實之家。但是,不論玉簪還是玉佩,皆出自劣質玉胚,錦緞華美,卻是五六年前早已不時興的舊緞,也不知是壓了店家多少年倉的陳貨。如此在意外表,甚至不惜墊高鞋底,家境不好卻仍要買奢華之物,不是愛麵子虛榮,又是什麼?”
矮個學子無言以對,漲紅了臉,蕭珺十句‘虛榮’都不如一句‘家境不好’叫他覺得刺耳,故抬高了聲音問:“你又憑什麼說我家境不好?”
“外麵穿得雖然光鮮,可是露出的一點兒裡衣明顯已漿洗至發黃,且布料看起來頗為粗糙……”說罷,她的目光又投向矮小學子的手,繼續道:“手指粗短,不像是因為握筆,倒像是乾農活所致……以你的家境,不會是家裡舉全家之力,才得以供你讀書進學吧?”
“你!”
這矮小的學子平時從來不提家裡,把家境捂得嚴嚴實實。後來他攀上了府尹之子徐修傑,便時常覺得自己仿佛也是世家公子了。如今猛地被揭了老底,還是當著所有同窗的麵,矮小學子雙耳直鳴,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他抬手指向蕭珺,抖了半晌的手,然後才道:“我出身貧寒又如何,君子立世,以德行學問為先,不以衣衫敬人!”
“好一個不以衣衫敬人。”蕭珺重複著矮小學子的話,反問道:“先以衣衫敬人的難道不是郎君你自己嗎?”
不等矮小學子辯駁,她又接著說:“你開口前,目光曾於我衣冠佩飾處流連,估計是發現我身上無半點名貴之物,所以就猜測,我雖然是大理寺的主簿,又姓裴,但應該並不是河東裴氏子弟,故而才無禮開口,言語間這般輕慢不敬。”
矮小學子被說中了心思,嘴巴開開合合,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不知道該如何辯駁。
“你難道就不知,不論是當今陛下還是武安上皇,均不喜奢華靡費。如今武安上皇雲遊四海,像你這般先敬衣裳再敬人,便是有幸遇見上皇,怕也隻會當她是個尋常女子而怠慢了。”
徐修傑見同窗被這個裴小雋說得無任何還擊之力,念著同窗雖有些虛榮,但到底一直跟著自己,遂開口替他辯駁道:“裴主簿言語了這許多,是想說明什麼?你是想說你衣著樸素乃是因為不喜奢靡,風骨自成,而非出身貧寒?不穿金戴銀,非是不能,而是不想,可對?”
說罷,他放肆地上下看看蕭珺,說:“看你的年歲,又是女子,如此年紀便得以為官……還這般猖狂……怎麼,難不成你是清河長公主殿下的門客?”
聽到徐修傑的話以後,蕭珺又緩緩扭過頭,看向他。
對上蕭珺冰冷的目光,徐修傑一怔。
就在徐修傑微微愣神的功夫,便聽到蕭珺說:“你的衣袍是用江南的雲錦所製,玉佩乃是近年來盛行的和田明玉雕刻而成,雕工精致,看起來頗費了些功夫……”蕭珺一邊說,一邊飛速掃了一圈站在他身邊的人,然後又看向站在另一邊明顯自成一團的學子們,繼續道:“有部分學子隱隱以你為中心……看來你出身不低,學識應該也不錯,這才在書院有這等地位。但你為人應該有些討厭,所以書院裡也有些人不怎麼喜歡你。”
“我……我討厭?”徐修傑從小到大,就沒被人當麵說過討厭,一時難以接受,立刻反駁道:“可比不上你!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更為討厭!”
“無所謂,我是來查案的,不是來交朋友的。你們討不討厭我又有何妨?”蕭珺眯了眯眼,繼續道:“你眉眼之間有些似曾相識。”說到這,蕭珺想了想,而後恍然,道:“原來如此,我就說河南府尹為何非要請我來查案,原來因為其子侄也牽涉其中。”
“什麼牽涉其中?”徐修傑對蕭珺的用詞感到非常不悅,道:“我清清白白,隻是夜間獨自在屋內讀書,並無佐證而已!”
“是不是清白,查過就知道了。”蕭珺不為所動,麵無表情回了一句,然後就看向縣令,問:“我們還要與這些殺人嫌犯寒暄到幾時?”
言語間,竟是把所有人都當做嫌疑犯對待了。
“殺……殺人嫌犯?”有學子詫異道:“大人此來不是為了洗清我等嫌疑,好叫我們可以及時啟程前往長安參加春闈嗎?”
“是啊。”蕭珺麵無表情點頭,又接著說:“可若查不出,你們也不用想著本屆春闈了。”
“什麼?”有人驚呼出聲。
“不可能!”
“身負著殺人嫌疑,即便僥幸榜上有名,選官時也不會順順當當。”蕭珺看著麵前學子們逐漸凝重起來的臉色,咧開嘴角,臉上露出了幾絲帶著明晃晃惡意的笑容說:“若是結不得案,信不信本官一紙案卷文書,就叫你們全都選不得官?”
“笑話!區區一個主簿而已,便是當朝宰相也不能如此,你當自己是誰?”
蕭珺冷笑,繼續道:“我大周人才濟濟,你們不會真以為朝廷缺你們這一書院的學子吧?試問哪個上官願意選有殺人嫌疑之人到自己門下?”
“這天下書生才子多得是,彆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最後,蕭珺慢悠悠道。
這話說得著實難聽了些,難聽到有好幾個人都捏緊了拳頭,顧不得蕭珺是個女子,隻恨不得一拳狠狠打到她的臉上。
誰知這還不算完,蕭珺繼續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若是你們,肯定早就想好說辭對前來查案的官員表清白,表忠心。你們呢,卻與本官針鋒相對了起來……也不知是天真呢,還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