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涅斯王朝便是奧古斯王國的前身,【帝皇】自然也是他們的帝皇。因此,奧古斯王國總是不吝小心,以最大的努力去崇拜、瞻仰這位人之神明。
麵前這座雕塑,描繪的大約是安德烈·法涅斯最年富力強、最意氣風發的時刻。他身穿盔甲、高舉長劍,目光堅定而肅穆,披風如同旗幟一般遮蔽天空。
在奧古斯王國境內的三十六座城市之中,共有三十六座屬於【帝皇】的雕像。這些雕塑描述了祂的一生。麵前這座,即為“踏足沿岸”,指的是安德烈·法涅斯在三十三歲那年率軍征服了謝蘭的沿岸城市,其中就包括了利文斯通。
三年之後,安德烈加冕為王,成為“祂”。
這些雕塑都精雕細琢,唯獨模糊的是他的麵目細節。據說在法涅斯王朝建立之後,安德烈·法涅斯便不再展示自己的麵孔。或許是為了【帝皇】的威嚴,誰知道呢。
杜爾米看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他在聖米倫汀大教堂側麵找到肯·林恩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了。
肯正如癡如醉地望著大教堂。這是隻有利文斯通這樣的大城市才會擁有的大型教堂。在奈廷格爾,他們隻有一個小教堂,遠不如大型教堂那般漂亮恢弘。
杜爾米拍了拍肯的肩膀,倒是把後者嚇了一跳。
“……杜爾米!”肯說,“你的事情解決了嗎?”
“解決了。”杜爾米回答。
“那就好。時間不早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找個地方住下來,吃點東西?”
杜爾米點了點頭,說:“當然,我已經餓了。”
他在心中補充:不過,你彆指望我會吃外域的任何東西。
他寧願餓著。
他問:“下午你在利文斯通逛得怎麼樣?”
杜爾米在火車站處理戶籍問題的時候,肯就已經先行一步,在利文斯通逛了一圈。
“還不錯,這裡和奈廷格爾很不一樣。”肯抓了抓頭發,“這裡特彆繁華,比奈廷格爾熱鬨得多……就像是這座教堂。我媽媽說,這是神造的建築。怪不得那麼壯觀。”
“我想應該是人造的。”
“那需要多少人出力啊。”肯不禁感歎。
“誰知道呢,而且,恐怕還修了很長時間。”
肯點了點頭,又說:“不過,利文斯通人不怎麼友好,就像我爸爸說的那樣。”
杜爾米聳了聳肩。
指望利文斯通像奈廷格爾那樣,對人友善、熱情好客,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利文斯通有著一種傲慢的底色,這裡的繁榮並不需要某一個特定的人類來為之增光添彩。
自三百年前,初代的遠行者們發現了霧蘭以來,這種局麵就已成定局。
人們無法預知未來,更無法預測到,僅僅三百年,利文斯通就成了奧古斯王國東麵不可動搖的明珠。
至於杜爾米和肯,他們明天就得去港口尋找前往外域的船隻,下個月就將出發。他們隻會在利文斯通呆上幾天,說不定隻是這座城市的過客。
……這個時候,杜爾米側過了身,眸光望向未知的遠方。
因為,黃昏到了。
利文斯通的暮鐘突兀響起,像是拉開了一場壯麗演出的帷幕。
幽綠色的光芒緩緩地為堂皇宏偉的大教堂披上了一層模糊扭曲的外衣。杜爾米仿佛聽見縹緲神聖的聖歌,也仿佛聽見這聖歌被扭曲成慘烈的哀嚎與低吟。
在落日之時,連太陽的教堂都不得不委身於黑暗的夜幕。
教堂的背後浮現出來一抹焦黑的、像是燃儘蠟燭一般的,遊蕩著的影子,黑煙般的影子漂浮在教堂的四周,以及內部每一縷空氣之中。杜爾米仿佛能感受到教堂的呼吸聲,那是垂垂老矣、嘶啞含糊的呼吸。
黑煙已經充斥了祂的肺腑。
……杜爾米有點奇怪地打量著大教堂。他覺得這個教堂好像活了過來,變成了某種擁有自主思考能力的生物。
譬如此刻,他好像能隱約聽見聲音。
那聲音是他從未在奈廷格爾的外域遇到過的。奈廷格爾的建築在外域中都安分守己(隻是變得邋裡邋遢),而利文斯通的建築卻好似張牙舞爪。
杜爾米回身望向四周,望向利文斯通的更遠處。
他注意到,不僅僅隻有聖米倫汀大教堂展示出了這種特質,其他的那些看起來規模龐大、頗有盛名的建築,似乎都變成這樣了。
他又凝神去聽那聲音,卻怎麼也聽不清。他隻能聽見一些含糊嘶啞的呢喃,飄蕩在他的耳旁,令他煩不勝煩。那聲音仿佛在傾訴什麼,又仿佛喋喋不休地謾罵著什麼。
瘋狂。
第一個跳進杜爾米大腦中的詞語,是瘋狂。
他感覺這聲音來自於一個瘋子——一個被折磨許久、已經絕望、卻又不得不尋找發泄辦法的瘋子。
杜爾米又換了個思路。
他想,這聲音真的來源於聖米倫汀大教堂嗎?還是說,這聲音其實飄蕩在利文斯通的每一個角落?
隔了許久,他才突然注意到,肯一直都沒說話。於是他側過頭,然後意外地在地上發現了一顆腐爛破裂的魚眼睛。
“啊哦,看來今天不是你的幸運日。”杜爾米喃喃自語。
他俯身撿起那顆魚眼睛,揣進兜裡。
隨後,他又抬頭望向眼前黑煙繚繞的大教堂,笑眯眯地說:“對了,我們要不要進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