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爾米在鐘樓裡轉了轉,然後沿著樓梯往上走。
越是往上,一種先前未曾注意的細微嗡鳴聲便逐漸清晰起來。杜爾米走到鐘樓的最高處,發現那嗡鳴聲來自於大鐘的指針。近看才能發現,指針不停地顫動著,因此製造出這一陣永不停歇的嗡鳴聲。
但指針卻始終無法走出三點十五分這個時間點。
這裡恐怕就是敲鐘人日常工作的地方。有一張小床、一張桌子,以及一些散亂的紙質文檔。
杜爾米撿起地上的一張紙片,這是從一張報紙中剪切下來的一條新聞,絕大部分都已經被鮮血染紅,杜爾米隻能隱約瞧見“礦場”“凶殺”之類的字跡。
霧蘭的礦場?
在霧蘭被發現之後,來自霧蘭的珍貴礦石便是謝蘭如今繁榮經濟的基底。
那些礦場密密麻麻地遍布絕大部分霧蘭的土地,幽深的礦洞入口也吞噬了無數謝蘭人與霧蘭人的生命,但人們仍舊前仆後繼,費儘心思從中攫取金錢與利益。
在三百年後的如今,大部分的小型礦場都已經關門大吉,隻剩下一些依托著龐大礦脈的大礦場仍舊聲名遠揚。當然,許多人前往霧蘭,就是寄希望於自己能夠發現新的礦脈——新的財富來源。
杜爾米不知道這張報紙來自於哪裡。不過礦場出事反正不是什麼稀罕事,那裡幽暗、封閉,礦工們彼此之間就容易起衝突,更不必說淘金客與礦場主能招惹多少麻煩了。
於是他隨手將這張紙片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後轉眸,望向那具屍體。
染紅了報紙的那具屍體。
他不能確定對方的性彆、年紀,因為整具屍體已經完全枯萎腐爛,像是被時光蛀空了的牙齒,乾癟而且硬邦邦。這應當是鐘樓的敲鐘人,因為杜爾米注意到屍體的手中正緊握著巨大的發條。
這具屍體就倒在大鐘的旁邊。
他與樓下的人們又不太相似。因為這位敲鐘人好似已經死了很久,但樓下的人們卻仍舊定格在災難發生的那一刻。
杜爾米繞著屍體走了一圈,十分感興趣地摸了摸下巴。
但是在鐘樓這裡,他找不到更多的線索。
於是,隔日上午,杜爾米又在鐘樓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勞倫特·霍索恩。
他說:“上午好啊,霍索恩先生。”
“叫我勞倫特就好。”
這幾乎是他們昨日對話的複刻版本。
於是他們都笑了一下。他們年紀相仿,未來的旅途也注定同行一段時光。
杜爾米就說:“我還沒見過鐘樓的敲鐘人呢。”
屍體倒是見過。他想。不過也未必是同一個人。
“你是說漢斯先生嗎?他是個虔誠的信徒,隻會在敲鐘時出現。”
“敲鐘恐怕是個體力活吧。”
“當然。漢斯先生恐怕一個人就能打三個我。”勞倫特開了個玩笑,“不過那是因為利文斯通的要求更高。在這裡,敲鐘可完全不能出岔子。”
杜爾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位嚴厲的老者又出現了。勞倫特就歉意地笑了笑,然後走進了鐘樓。
杜爾米默然抬頭,仰望著這座宏偉的、被時光注視著的鐘樓。他卻想,是什麼樣可怖的災難,使這座鐘樓隻能苟延殘喘地棲息在世界的一隅?
鐘樓的敲鐘人漢斯先生是個魁梧的壯年男人。按照勞倫特的說法,利文斯通的敲鐘人都是這樣;倘若年老,便肯定會更換。但是在外域中碰到的那個,卻瘦弱、乾癟,仿佛已經走到了時光的儘頭。
……【時曆】的力量。
既然是時曆,那就很容易會讓人想到時光與歲月的變遷。
一場巨大的災難波及了利文斯通的鐘樓,於是鐘樓的敲鐘人獻祭了自己的生命,將時光定格在災難襲來的那一刻,使鐘樓儘管在世界的碎片之中漂泊,但仍舊存留於世,等待著可能的救贖與歸來。
這是杜爾米的推測。
如今鐘樓仍在,二十年的時光轉瞬即逝,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或許終究有人將他們打撈回現實世界。杜爾米望見的,不過是外域捕捉到的一片浮光掠影。
很有意思,不是嗎?他一直很想知道【力量】是如何運作的,現在他就窺見了一種可能性。
他當然不知道那是什麼災難,更不知道——為什麼是“二十年前”?
他想,這不過是這座巨大的城市中隱藏的其中一個秘密。
他仍舊記得那個白色頭發的女人和利文斯通的南麵街區,兩者都是一個照麵就殺了他。相比之下,鐘樓倒是友好得多,鐘樓的門更是自己把自己抖散架了。
杜爾米又在廣場上呆了一陣,然後就沿著主乾道一路前行,往利文斯通的南麵走。
他在利文斯通待了好幾天,慢慢對這座城市有了更多的了解。南麵的街區在利文斯通其實頗為有名,儘管是因為那裡的貧窮與逼仄。
在政務署那邊,南麵這塊地方被叫做弗拉格街區,但恐怕誰也不會使用這個正式的名字。
弗拉格街區有著無數彎彎扭扭、複雜混亂的羊腸小道。穿梭其中,光線昏暗、人聲嘈雜,某一瞬間甚至讓杜爾米以為自己身處外域。
……他突然停住腳步,望見一棟三層的小樓,其中的最高層似乎被火災焚毀,燃燒的痕跡至今仍保留在那兒。
杜爾米想了想,就走過去,問那位房東太太:“女士,這裡的三樓發生過火災嗎?”
“三樓?你是說閣樓吧,年輕人。”房東太太打量著他,“你要租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