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將茶倒回壺中,問道,“現在,那杯茶又在何處?”
“在它歸處。”他說道。
“如何界定歸處與否?”我問道。
“從來處來,便從去處去,”他說道,“自壺中向杯裡,自然壺是來處,杯是去處。”
“非也。”我說道。“照你這麼說,天下的茶,豈不都為了裝在壺裡而生?若是如此,我和你所喝的茶又從何而來?”
“這.....”他再次被我問的問題難住了,想也知道,這回可不能用來處和去處作為答案,然而——
“哈哈哈,”我忍不住又笑了,“大師,你又著相了。”
“相.....”他念著這個字。
“相由心生。”我說道。“居士,你的心還未定,故而容易被這相所局限,看不開,悟不透,是也不是?”
“我的心....”他呆了一呆,喃喃道,“我的...心....”
“嘛,”我又倒了一杯茶,“我問你,這杯茶,可是剛才那杯?”
“.......”他思考良久,說道,“不,是也不是。”
“答得好。”我讚揚道,“人生也是同理,我們沒有從頭來過的機會。”
“是這樣沒錯。”他說道。
“茶,無論如何,泡出來便是要給人喝的,”我懶洋洋地說道,“無論什麼樣的茶,像這樣被倒入杯中,它便沒有回頭路可走了,無論是被人喝掉,或者倒回壺中,世上都不可能再有跟它一模一樣的一杯茶。”
“.....是呢。”他歎了口氣,說道。
“所以,在倒入杯中的這一刻,它便沒有了歸處。”我說道,“大師,想要回到最初從頭來過,是不可能的。”
“你已經.....!”他不禁動容,看著我。
“嗯?”我挑眉,“我可隻在說這茶水的事而已啊,你看,這杯茶已然誕生,貿然潑掉豈不浪費?所以.....”
“所以.....”他的眼睫顫了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和期待。
“所以無論這杯茶怎麼樣,我都會喝下去。”我笑眯眯地喝完了,然後感歎道,“好茶呀好茶。”
“那壺裡還有很多杯這樣的茶,甚至有更好的也說不定。”他說道。
“哦?”我說道,“可我獨愛剛才我喝完的那一杯。”
“胡鬨,佛家偈語,可是這樣使用的?”他輕聲斥責道,聲音緩而溫沉,倒不像山間流過的小溪,卻仿佛一處望不見底的深潭。
我一愣,無奈道,“哎哎哎,著相了著相了,我也著相了。”
他輕笑出聲,“你著了什麼相?”
“我可是著了無色之相,有形之空,空空色色,實在難以令人解脫,”我將他的手握住,說道,“大師,苦海無涯,回頭也看不到岸在哪,你可要好好渡我。”
“我自己都渡不了,如何渡你?”他說道。
“非也,”我笑道,“居士,剛剛那杯,可是被我儘數飲下了,不是嗎?”
聞言,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我,我毫不躲閃的跟他對視。他的眼眸一時寂滅,爾後又放出更加令人移不開眼的光采來。
他離開我的手,倒了一杯茶,然後將那杯分成兩半,忍著一絲羞赧說道,“我...無法喝下這一杯,與我共飲吧。”
我慢慢收斂了笑容,爾後又一點點笑開,拿起桌上那半杯茶,說道,“好。”
哈,隻是不知,他讓我喝的這半盞,又是什麼呢?
怕是連他自己都辨不分明吧。
然而,即使如此,我仍歡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