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在窗外聚集,也許一會就要下雨了也說不定。悶熱的天氣,哪怕一動不動身上都能出一身汗。
正氣山莊內,銀燕接著電話,俏如來聽著他說話的聲音,難得的在發呆。
這樣的天氣裡,晚上應該不會有螢火蟲吧,實在可惜。
“大哥,大哥?”銀燕打完了電話,轉身喚道。
“什麼事,銀燕?”俏如來回過神,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一臉老實耿直的青年問道。
“是說最近大暑啊,”被稱作銀燕的青年說道,“父親想要過大暑,剛剛打電話來家裡,要我們兩人先做準備,到時一家人團聚,吃半年圓。大哥,你從剛才起便在發呆,是有什麼事嗎?”
“沒事。”俏如來搖頭,“隻是昨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罷了。”
“原來如此,”銀燕未曾懷疑,點了點頭,說道,“二哥說他回家還要幾天,大哥,我們可以先把材料準備好。”
“嗯,”俏如來點點頭,“我們這就去買吧。”
說罷,他從衣架上拿起外套,跟銀燕一起出了門。
俏如來開車,將他和銀燕載到了附近一家超市門口。
超市門前照例擺出幾大攤新鮮的時令水果,鮮亮的顏色似乎在與陰沉的天氣對抗一般十分惹眼,銀燕自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說道,“大哥,那是鳳梨。”
“確實是到了鳳梨的季節了呢。”俏如來點點頭。“等出來之後買些回去吧。”
“好。”銀燕答應了。
兩人便走入超市,此時正是下午五六點的下班時間,超市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俏如來和銀燕走到了五穀區,順利的買到了糯米粉和紅糖,半年圓的主要材料便是這兩樣,買好了之後,銀燕說道,“大哥,還有什麼要買的嗎?”
“這嘛,”俏如來想了想,說道,“也好,麻煩銀燕陪我一趟了。”
“都是兄弟,說這些做啥,”銀燕說道,“大哥,你一個人搬出去住,工作又忙,平時更要注意身體。”
“是,讓你擔心了。”俏如來點點頭,思忖片刻,拿了一個刷牙杯和牙刷等日常生活用品,甚至還有幾件超市裡的廉價襯衫。
“大哥,這不是你的型號啊。”銀燕狐疑的問道。
“是嗎?”俏如來問道。
“你的型號不應該是這個嗎?”銀燕拿起一件認真的說道。
俏如來微笑的看了看銀燕手裡的女裝,麵不改色的說道,“錯了,銀燕,那是女裝。”
“啊,對不起。”銀燕懊惱的說道,“今天又忘記戴眼鏡了。”
“沒事。”俏如來搖搖頭,順勢將衣物放入購物車。
“不過大哥啊,”銀燕又說道,“好端端買了這麼多,是家裡來客人了嗎?”
“怎會呢,”俏如來說道,“隻是正好用完了而已。”
“哦,這樣。”銀燕點了點頭,正好輪到兩人結賬,結完帳之後,銀燕說道,“大哥,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就好。”
“嗯,一路小心。”俏如來點點頭,看著銀燕的身形遠去,順手買了幾隻鳳梨,才開車回家。
俏如來是前幾年搬出去住的,準確的來說,是在小空離家出走又回來以後。幾個小弟年歲漸長,對個人空間的要求也變多了,整天吵吵鬨鬨的,俏如來的工作需要安靜,便索性搬了出去,給小弟們騰出空間。
把車停入車庫,俏如來拿起買的東西,打開車門,走上樓梯,剛剛把鑰匙插入鎖孔,他便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回來了。”
“是。”俏如來應了一聲,想到了聲音的主人,他的眼裡不自覺多了幾分笑意和溫柔,“我回來了。”
“去的真久。”玄狐坐在沙發上,精壯的胸膛袒露在外,下半身則被被單掩蓋,酒紅色的眼眸平靜的看向俏如來,說道。
“路上遇到了一點事,所以耽擱了。”俏如來笑道。
玄狐眨了眨眼睛。“那些是什麼?”他指的是俏如來帶回來的東西。
“這些,”俏如來將袋子放到他麵前,說道,“是你的那份,昨天事態緊急,未能有所準備,是俏如來疏忽了。”
“......”玄狐拿過袋子,說道,“多謝。”
“無妨。”俏如來搖搖頭,“既然將你帶回家,這都是我應做的。”
俏如來撿到這個自稱是玄狐的人還是幾天前的事。
在下班回家的時候,一臉懵懂的玄狐就那麼抱著雙膝坐在角落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俏如來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將玄狐帶回了家,還讓他住到了現在。
隻能說是緣分吧。俏如來想道。
玄狐原本穿的那件帶兜帽的衣服剛剛洗過一道,正在外麵晾乾,考慮到兩人身形不同,俏如來便在外麵買了幾件暫且讓他穿著。
玄狐拿著短袖T恤,很是懵逼。像是從未見過這種服飾一般看著。
俏如來忍著笑,拿過T恤,親自給他穿了上去。
玄狐應該是第一次穿這樣的一度,他扯了扯下擺,又摸了摸裸露出來的胳膊,一臉新奇。
俏如來忍不住打趣道,“下麵的還用我幫你穿嗎?”
“不用。”玄狐哼了一聲。直接將浴巾掀開,當著俏如來的麵穿上,然後挑釁的看向俏如來,十分之幼稚。
“噗....”看著這樣的玄狐,俏如來終於笑了出來,“真是跟照顧....小孩子一樣。”
“我不是小孩子了。”玄狐很不滿的說道。
“嗯,不是。”俏如來點點頭,不知為何,看著這樣的玄狐,總是會令他湧上一種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情緒,這情緒總是令他想要微笑,所以他也確實笑了出來,“感覺怎麼樣?”
“你覺得好就好。”玄狐看了看身上穿的短袖短褲,視線落到了一旁的一本泛黃書籍之上。“那是什麼?”
“啊,這個啊。”俏如來拿起那本書籍,說道,“這是我最近研究的對象,”他邊說邊走過去,說道,“這個其實是一本手記,我無意間在家裡的閣樓裡翻到的,看著有些年頭了,主人沒有署名,我隻能透過手記裡的內容來尋找線索。”
“那上麵寫了什麼?”玄狐問道。
“一些心情感想吧,”俏如來說道,“記得比較散漫無章,我看了好幾天,也沒什麼頭緒。”
“這樣。”玄狐點了點頭,“太不用心了。”他評價道。
“是啊。”俏如來點頭道。
“可以給我講講嗎?”玄狐問道。
“可以是可以......”俏如來有些訝然,“隻是....你對這個感興趣?”
“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玄狐想了想,說道。“我想聽聽看。”
“好啊。”俏如來笑道,“這裡麵一開始寫的是他的一些心情,還有家裡的一些狀況,比如生活拮據啊什麼的,我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是,後麵的時候,他的手記裡開始頻繁出現一隻螢。”
“螢?”玄狐眼神閃爍了一下,“那隻螢如何了?”
“嗯.....”俏如來翻了幾頁,說道,“筆記最後,那隻螢死了。”他歎息一聲,“其實我覺得,這本筆記的後半段裡出現的那位朋友出現的頻率實在奇怪,再加上作者的筆觸,仿佛在暗示螢火蟲變成人什麼的,實在不太科學,隻是可惜,最後兩人還是分離了。”
“嗯。”玄狐點了點頭,說道,“也許那隻螢沒死,隻是變成了草。”
“你也這麼覺得對吧?”俏如來很高興的說道,“古語有雲,腐草為螢,這麼想來,就算螢死後變成了草,也不奇怪。”
玄狐深深的看著他,酒紅色的眼眸裡透著不自知的暖意,“嗯。”
“誒?啊.....”俏如來說的興起,見玄狐隻是沉默的聽著,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抱歉,我又口若懸河了。”
“沒事。”玄狐半睞著雙眸,很是享受的樣子,“我喜歡聽。”他拉住俏如來的手,看著他說道,帶點祈求的說道,“可以再講些給我聽嗎?”
“好啊。”俏如來被他看的心中一軟,便跟他一起坐在沙發上,說道,“其實筆記裡還有一首詞,我很感興趣。”
“什麼詞?”玄狐問道。
“放螢去,不須留,聚時年少今白頭,”俏如來念道。“每每讀到這裡,便有一種難言之感。”
玄狐皺眉,“我不喜歡這句話。”
“誒?”俏如來愣了愣。
“我不想他放手。”玄狐低聲道。
“你也太過帶入了,”俏如來安慰道,“這隻不過是古人手記,我們這些今人,也隻能回顧而已。”
“如果換做是你,你會嗎?”沒想到玄狐來了這麼一句。
“我....”俏如來愣了愣,又去看了看那首詞。
放螢去,不須留,聚時年少今白頭。架中科鬥萬餘卷,一字千回重照見。青雲杳渺不可親,開囊欲放增餘怨。且逍遙,還酩酊,仲舒漫步窺園井。那將寂寞老病身,更就微蟲借光影。欲放時,淚沾裳。衝籬落,千點光。
忽然一陣心酸悲苦之意從心裡彌漫開來,俏如來捂住胸口,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
“俏如來。”玄狐也察覺到了不對,他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撫著他的背。“沒事了。”
“哈,才說過你不要帶入太多,”俏如來緩過來,苦笑道,“俏如來自己便....”
“嗯。”玄狐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他的聲音中莫名有一股安定的力量,仿佛一道暖流般卷走了俏如來心中的淤塞。
“說起來,”俏如來轉移話題道,“要不是之前從未見過你,也許我便以為你是我哪個暌違許久的老友呢。”
“嗯。”玄狐點了點頭。
這個話題便又終止了。寂靜開始在房間裡蔓延開來,俏如來忽然覺得心裡很空又很滿。仿佛一個身處於潮汐之中的人,被海水緩慢的浸沒而不知所措。他下意識的想再找個話題打破這寂靜,卻聽到玄狐開了口。
“你不用刻意尋找話題。”他並沒有看俏如來,而是靠在沙發上,微闔著雙眼,“你我之間不必如此。”仿佛兩人本就如此親密無間。
“......”俏如來看著他的臉,啞然半晌,學著他靠在沙發上說道,“多謝。”
“曾經有人跟我說過,”玄狐說道,“有些話不是不說,不是沒說,不是不想說,而想聽的人,已經聽到了。”
“玄狐.....”俏如來垂了垂眼,“過幾天,要與我一同回家,吃半年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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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米啊,大哥你居然要帶人來吃我們家的半年圓?!!”知道這個消息後,第一個驚呼出來的是小空。
“大哥帶個人來吃飯,是怎樣了?”銀燕莫名其妙的問道。
“沒事,是小空想太多了。”俏如來一臉微笑的把小空腦袋按下去,說道。
“@¥#%#¥&¥%&%……*%……&”小空在俏如來手下掙紮著。
“你們在說什麼?”史豔文走了進來。
俏如來和銀燕率先站起來,“爸你來了。”一邊嘟嘟囔囔的小空也不情不願的站了起來,叫了聲爸。
“我們剛剛在說半年圓的事,”銀燕說道,“大哥說要帶人來和我們一起吃。”
“哦?精忠,你要帶誰來呢?”史豔文問道。
“是我最近認識的一個好朋友。”俏如來說道,“他無父無母,一個人在這邊,半年圓是一個團圓的日子,俏如來不忍看他太孤單。”
“原來如此,”史豔文說道,“那就帶過來吧。”
“大哥,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小空不怕死的問道,“我們見到可要喊大嫂?”
“什麼?大哥要帶大嫂來?”銀燕驚訝道。
“怎會呢。”俏如來微笑著將小空再度壓下,“我們隻是.....”他頓了頓,“知交而已。”
“哈,看來是契兄弟......大哥,大哥放手,小弟我要悶死了。”小空拚命掙紮道。
“小空,”俏如來笑道,“自家人麵前也就算了,在他麵前不要胡言亂語。”
這下欲蓋彌彰,就連史豔文也好奇起來。
“那麼,精忠,明天便叫他跟我們一起來去媽祖廟祭拜媽祖娘娘吧。”史豔文說道。
“是。”俏如來點點頭。“那精忠就先回去了,再見。”
“跟他說,未來的小舅子跟他問好~”小空衝俏如來的背影喊道。果不其然看到俏如來頓了頓,速度加快了不少。“哈,我就知道他有貓膩。”他得意的抱著雙臂說道。
“二哥,你這樣不好。”銀燕說道,“大哥怎麼連飯都還沒吃完就走了?”
“哈,看他那個樣子,像是會注意到我們還在吃飯嗎?”小空的語氣很是酸的說道,“哎呀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戀愛的酸臭味,小弟,你可有聞到?”
“銀燕,不必去叫你大哥,我們自己吃吧。”史豔文製止了銀燕,說道。
“哦,好。”銀燕點了點頭,坐下來。然後認真的聞了聞,對小空說道,“二哥,幾天前,我才幫你把你藏在茶幾底下的襪子洗了,我沒聞到有什麼酸臭味。”
然而俏如來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連飯都沒吃完,一路帶著狼狽回到家裡。
“你的腳步不對,發生了什麼?”玄狐照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他,仿佛一隻柔順的貓。
“沒事。”俏如來頓了頓,說道。
“你在撒謊。”玄狐一針見血的說道。
“哈,”俏如來笑了一聲,說道,“玄狐,有時候,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玄狐問道。
“我與你,其實並不是萍水相逢那麼簡單。”俏如來看著他,暗金色的眼眸變得深沉。“玄狐,你說呢?”他站在門扉,蒼白的白熾燈光無力的向前延伸,最後隻能垂在他的腳下,無法將他也一同照亮。
俏如來穿著一身白。白色很挑人,冷也是它,暖也是它,俏如來沉默的站在玄關,玄狐一時之間分不清他的冷暖,隻覺得他一身蒼白,佇立宛若一尊失去顏色的石像。
玄狐看著他,棕色的長發及肩,棱角分明的眉眼又讓他看上去不失英氣,他籠罩在白熾燈的燈光之下,酒紅色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俏如來,你在懷疑什麼?”他問道。
“你我的相遇.....”俏如來止住心中的顫抖,開口道。
“是偶然。”玄狐很乾脆的回答了他。
偶然。
也是了,誰能料到他的一時心血來潮,又能如此準確的估準他的心思呢?
再者,就算退一萬步來講,這種事,能估準他心思的人,不屑做,想做的人,又做不到。
塵世蒼茫,人事更是縹緲,能與他相遇.....
實為幸事。
俏如來一向慣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倒不如說,文人墨客,本就是擅長控製情感的存在,爆發與壓抑,隻在一念之間。
他呼了一口氣,再也不壓抑心中暗藏的情愫,在逆光下,玄狐隻能看到他的眼眸越發幽深,醞釀著一種他看不懂的情緒。“俏如來?”他不解的喚道。
“我,做了個夢。”俏如來說道,他拖下鞋子,走到玄狐麵前,一手撐在他旁邊,將他變相圈在懷裡。
“什麼夢?”玄狐問道。
俏如來並沒開口,他凝視著玄狐酒紅色的眼眸,表情隱隱帶著一絲不安,以及一分無可預測的淒惶。
“俏如來,”玄狐回抱住他,“我在。”他的聲音平靜淡漠,宛若一片荒蕪的時之沙漠,而俏如來便仿佛一個在荒漠中迷失的旅人一般,被他帶離了陰沉的現實,卻將他引入了一個更為錯綜複雜的迷宮之中,鬱鬱不能脫。
“秋草秋蛾飛,相思愁落暉。你知道下一句是什麼?”玄狐看著他,突然問道。
“何由一相見.....”俏如來有些茫然接道。
玄狐堵住了他要說下去的話,將後半句付諸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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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在媽祖廟等待多時的史豔文一行人終於看到一灰一白的兩個身影姍姍來遲。
“這個時間,看來那兩人昨晚的夜生活不簡單~”小空幸災樂禍的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