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半墜,歸鴉低飛,暮色漸漸籠上了繁華的汴京。城外官道上,一匹駿馬潑風般飛馳而至,一路上攪亂樹影,驚飛宿鳥。馬上騎士一襲藍衫被風吹得獵獵飛揚,衣角浸染,束發綾亂,頗見風塵之色,顯見得已是數裡奔馳。及至快到城門,才輕扣馬韁,放緩速度,抬眸向城頭望去。
堪堪入夜了,已經遲歸了一日,那人——怕是又要急得跳腳了吧?明知他都是擔心太過之故,隻是那一番聒躁……想到此處,藍衫人嘴角不由綻開一絲苦笑。
驀地,黑黝黝的城頭陡然現出一抹囂張白影,隨著一聲清叱:“貓兒!”人已如利劍離匣般淩空飛至,正落在藍衫人身後,左手不由分說攬上了他的腰,右手也扣住了他持韁的手。
“玉堂——”藍衫人回眸看定身後那人,微蹙的眉宇不知何時已經舒展,鬆開韁繩一任他握住,忽道:“難道玉堂——一直在此等我?”
“哼!”那人眉梢眼角皆是戾氣,鼻子裡哼出的也是冷氣:“怎地這早晚才回來?好個不省心的貓兒,還不快跟爺回家!”話音甫畢,一緊韁繩,二人一馬,已在城門半關之際,旋風般卷進城去。
這二人,正是禦前四品帶刀侍衛、目前共同暫調開封府任職的展昭和白玉堂。
數日前,江州發生一起大案,展昭奉命出使查辦,白玉堂留在開封處理日常事務。當時說好半月便回,不料半途橫生波折,到得展昭查明事由交割完畢,日夜兼程緊趕慢趕,卻還是遲了一日。
到得約定日期,白玉堂不見展昭蹤影,隻急得坐立不安,一顆心便似油煎一般。同在開封府供職,自也知事到臨頭不由人的道理,無奈不見那貓兒便管不住胡思亂想,心裡再不得片刻消停,索性坐在城樓上等候,這一等便是一天,直至夜幕低垂,才見那貓兒的身影從官道上匆匆而來。心忽然重重一跳,這才算放進肚裡。
此時和展昭共騎,白玉堂本有滿腹埋怨,但見展昭眉眼不張,滿臉疲憊,心終是軟了。隻加緊了攬住那人的力道,悶悶地控著馬,一聲也不出。
一路無語,隻聽蹄聲答答,在青石板路上清脆地響著。前麵已是開封府衙,展昭正要下馬,白玉堂手臂一緊,悶聲道:“貓兒,今天天色已晚,案情明早再稟報大人不遲。現在,我們回家。”
“家?”展昭一驚,回頭探詢地看著白玉堂。自己家在常州武進,自入了這廟堂,已是多時不能回。那白耗子的家在淅江金華,長兄已故,人在陷空島長大,更是不曾回去過。目前白玉堂更是因己之事和陷空島四位兄長鬨翻,平時二人吃住皆在開封府,天下之大,竟不知何處為家。
白玉堂自是知他心中所想,了然一笑,緩緩控馬,徑自走過開封府衙,繞過兩條巷子,在一所普通民居前停了下來。攬住展昭翻身下馬,輕輕推開新漆的朱門,道:“貓兒,這便是咱們的家了!”
展昭如在夢寐,隨著白玉堂走進門去,見是一個小小院落,三間正房配了兩間廂房,窗前更有新置的一屏小小假山,幾叢修竹和一棵桂樹顯是新栽的模樣。小雖小,卻處處透著雅致,不用說,又是這白耗子的手筆了。想是自己不在的半個月,他便一直在布置這個……
見展昭怔怔不語,白玉堂嘴角輕抿,在他耳畔輕輕道:“貓兒,可還喜歡?”
忍不住反手將他的手緊緊扣住,展昭看定眼前笑逐顏開的人,竟是不知說什麼才好。心裡麵千回百轉,想那人世家子弟,金山銀山養大的,一向揮霍散漫,桀驁不馴。如今卻為了自己,自折了雙翼在開封府供職,更為了堅持和自己在一起,與陷空島四位義兄不惜鬨到割袍斷義的地步,弄得有家不能回,屈在這小小院落裡。玉堂玉堂,展昭何德何能,竟得你如此相待?
尤記得當初苗家集驚鴻一瞥,鬨東京名號相爭,盜三寶陷空戲貓,到最後幾費波折,挽回天顏,終護得那人周全。而那人也自此與己同殿稱臣,共封禦前四品帶刀侍衛,暫借在這開封府衙任職。
世人隻見著了這貓鼠紛爭,卻不知二人爭爭鬥鬥,竟成了惺惺相惜之勢。更兼一路走來,不知何時,一片英雄情懷全化作了纏綿之意,百煉鋼竟成了繞指柔。但二人皆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情根雖種,卻是懵懂,隻是每天彆彆扭扭,磕磕絆絆,並不知對方要的是自己心底的那份認同。直至一次玉堂受命伏擊川北大盜連雲寨首唐仲秋,身中劇毒,昏迷七天,幾欲不救。而自己單人獨騎挑上連雲寨,手刃以唐仲秋為首的川北三盜。爾後星夜趕回,在玉堂榻前日夜守候,終守得那人醒來。便是在這幾天裡,他是如此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心,所有的彆扭都煙消雲散,隻覺玉宇澄清,淨無埃塵。看到玉堂緩緩張開眼睛,那一刻失而複得的狂喜,竟讓堂堂南俠潸然淚下,眼淚鼻涕糊得那白耗子身上到處都是。
雖被那人取笑:“貓兒,爺爺還沒死呢,你倒先擺出這幅死樣子……”一雙手卻禁不住撫上來。四目怔怔對望,眼中再無其他,膠著糾結,千山萬水,夙世紅塵,等得便是麵前的這個人麼?南俠並非不解風情,隻是不遇此人,不作如是之想;既遇此人,才驚覺此人此情不知何時已融入骨血,此生若不得相守,便是硬生生剜下一塊血肉來。
看著那貓俊朗的麵孔上冒出的密密胡茬,一向黑白分明的眸子裡也纏滿了血絲,想那貓一向溫潤端莊,幾時這般狼狽過?白玉堂不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卻在下一瞬被驟然握緊的力度呲起了牙。
“沒心沒肺的死耗子!”聽那人在耳畔咬牙切齒地罵,囂張的白五爺第一次沒有回嘴,而是在那執手相握卻直達心靈的溫暖中,認命地閉上眼睛。罵便罵罷,這次的確是五爺不對,看自己這次雖死裡逃生,那貓卻幾乎送了半條命。五爺笑傲江湖,目下無塵,但看這十丈繁華,誰能入得了五爺的法眼?通天窯陷禦貓,獨龍索鼠落水,爭來鬥去,糾糾纏纏,誰料得最後風流天下的白五爺心裡滿滿駐著的,竟都是那隻貓兒?罷了罷了,爺爺認了,從此後生也罷死也罷,隻要是那隻貓兒,爺爺便都認了!
因為白玉堂身受重傷,展昭日夜守護又弄得身心俱疲,開封府尹包大人便特許二人休假,好好養傷,二人謝之不迭。卻不道這二人自心意相通以來,今時已不比往日,隻覺心情歡暢無比,又兼不必公乾,同眠同食,形跡愈加親密。為了讓白玉堂早日康複,日日數下開封府牢門提審犯人的展護衛日日數下開封府廚房親為庖廚,湯湯水水調理的十分經心。眼見得白玉堂的氣色已一日好似一日,在開封府廚房辛苦操作的展護衛不覺綻開一個滿足的微笑,卻震得正從窗外經過的開封府主簿公孫先生險些打翻了手中的藥碗。
想展昭少年成名,名動江湖後投身廟堂,隻為守得頭頂一方青天。人都道開封府展護衛溫潤如玉,隻有他和包大人才知道展昭的隱忍和克已,多少回忍住胸中驚濤駭浪翻湧不出,才生生沉澱成一塊經年墨玉。而剛才的一笑卻如春風拂麵,依稀又回到杏花煙雨江南中那段初遇南俠的時光,哪裡還是那個老成持重的展昭?
堪堪到了第十日,開封府來了一位遠客,卻是陷空島五義之翻江鼠蔣平。原來陷空島輾轉聽到了白玉堂受傷的消息,這一急非同小可,特命蔣平前來探望。及至見到二人,確信已無大礙,方才放下了心。
廝見已畢,那蔣平冷眼旁觀,總覺得五弟此次受傷,仿佛有哪些地方不對。見二人依舊彆扭著,嬉鬨著,一個端了藥來,一個卻嫌藥苦,一個賭氣道病死你這死耗子,一個偏搶過來一飲而儘,正苦得呲牙裂嘴,卻被一塊桂花糕塞住,隨後相視而笑,一個笑得寵溺,一個笑得促邪,種種親密形態,竟已不避旁人,直把那遠道趕來的翻江鼠視作無物一般。
蔣平低頭暗忖,這一路行來,開封府內眾人皆讚展護衛高義,白護衛受傷之際,日夜守候,不眠不休,時時以內力相輔,生生把白護衛從鬼門關內又拉了回來。如今眼見這番境況,怕已不是兄弟情重這麼簡單,竟直似許了生死一般。五弟少年心性,人又是張狂慣了的,萬一一個把持不住……蔣平不敢再想,隻覺冷汗涔涔流下,忙忙站起來道既是五弟無礙,四哥便立時趕回,也好說與眾位哥哥放心。見展白二人點頭,再不耽擱,隨即告辭而去。
五日後,一封書信直抵開封府,信中隻簡道言道陷空島有事,命五弟速回。當下便把白玉堂急得上竄下跳,恨不得插翅飛去。展昭雖也著急,卻念著他重傷初愈,元氣未複,怕再有個閃失,遂稟明包大人,和白玉堂同回陷空島。
二人縱馬飛馳,到時已是皓月初升。又踏在陷空島上,展昭縱目四望,見蘆花千裡,如夢似幻,身邊人一襲白衣,眉目如畫,月下直如謫仙馭風而來一般。心中不禁怔忡,想去年也是此時和玉堂共同離島,過往種種,仍鮮明如昨日,原來竟已是一年了麼?
見展昭這種怔怔情態,平時白玉堂定要調笑一番。無奈此時擔心島上有事,也不多言,隻拉了展昭飛掠而去。待仆人才高聲傳呼:“白五爺到!”二人已掠至聚義廳。
才進廳門,白玉堂不禁一驚。廳內畫燭高燒,四位哥哥一一列坐,一廂盧夫人作陪的,竟是自己的大嫂白夫人。見眾人麵沉似水,白玉堂冷哼一聲,心裡已明白了幾分,當下也不作聲,隻看眾人如何開口。
展昭也是滿腹孤疑,心中隱隱已有所感,但他素來禮數據周到,當下團團抱拳行禮:“展某見過四位哥哥,兩位大嫂。”陷空島五義之首鑽天鼠盧方理也不理,隻看定了白玉堂道:“五弟,哥哥們聞得京內傳言頗多,都道你和那展昭甚為親密,是也不是?”
白玉堂心下打了個突,臉上卻神色如常,笑道:“這個卻是真的,當初還是哥哥們要我和那小貓多親近親近的。”斜眼向展昭望去,見他聞言已是麵色大變。
盧方見白玉堂不以為然的樣子,怒極反笑:“好!好!好個親近親近!哥哥們是教你如此親近的麼?”強捺怒氣,道:“哥哥們本也不信京內流言,卻怕五弟年少,情懷初開。萬一做下什麼,讓人抓住了把柄,今後卻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白玉堂收起了嘻笑之態,正色道:“五弟雖然年少,卻並非不知好歹,眼下已認定一人,那人便是展昭。”說著上前一步,直直跪在陷空島四義麵前,“還望哥哥們成全!”
“荒唐,簡直荒唐!”一向持重的盧方被白玉堂氣得渾身顫抖,“展昭,你怎麼說?五弟胡鬨,你便由著他胡鬨不成?”
展昭見盧方句句逼緊了白玉堂,早已鋼牙暗咬,麵色發青。忽見問到自己頭上,遂徑直上前,竟是和白玉堂並肩而跪,朗聲道:“眾位哥哥,盧大嫂,白大嫂,當日展某帶玉堂離離島時,曾許下榮辱共之,如今幸不辱命。今後不管如何,展某當著哥哥和大嫂再許下一諾,今生誓與玉堂生死共之!”
“展小貓!”一旁火爆性子的鑽山鼠徐慶氣得須發戟張,直直指了展昭鼻子罵道:“枉你人稱南俠,又是禦前侍衛,居然說出這樣混帳沒人倫的話來!便是我五弟年少無知,莫非你也不知大小輕重不成?彆忘了他的後麵可還有陷空島四位哥哥!你今天要不把話說清楚,彆怪我陷空島以多欺少,現在便要了你這條貓命!”
“三哥!”白玉堂雙目如要噴火,厲聲道:“五弟也知和展昭之事違天背倫,無奈情之所係,身不由已。我此生愛便愛了,並不怕有人看見!展昭待我如此,我白玉堂定不辜負!今後便是千夫所指,我也必將拚儘全力,護展昭一個周全。若人力果不能勝天,白玉堂也自會和展昭生死與共,並不怨天尤人!”
“五弟,展兄弟,”一直聽二人談話的蔣平忽然開口,“男子相戀,駭人聽聞。你們縱然不在乎千夫所指,又如何堵世上悠悠之口?且不說從此你二人為江湖所棄,便是這陷空島,怕也被世人的口水淹了!”
白玉堂見情勢如此,早知必是蔣平學舌,正一記淩厲的眼風丟過去,聞聽此言更是大怒:“好!好!各位哥哥,原來說來說去,是怕我辱沒了陷空島的名聲。今日白玉堂便在此割袍斷義,從此陷空島是陷空島,白玉堂是白玉堂!白玉堂做下的荒唐事,自由己一力承擔,不敢辱沒了陷空島四義的俠名!”說完一把拉著展昭站起,同時掌風如刀,竟把如雪錦衣的前襟齊齊撕下,擲在盧方麵前。
盧方正被展昭堵得瞠目結舌,又被白玉堂氣得目瞪口呆,隻指向二人道:“你們……你們……”氣得渾身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一廂無語的白夫人忽然立起,厲聲道:“二弟!四位兄長為了你好,你便要割袍斷義!你哥哥與你一母同胞,難道你也要割袍斷義不成?”
見大嫂抬出已故的兄長,白玉堂心下一黯,複轉身跪下,慘然一笑道:“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何況玉堂兄長早故,大嫂對玉堂又有撫育之恩。大嫂關愛之情,玉堂銘感於內。無奈玉堂頑劣成性,自己認定之事,便要一意孤行。若大嫂不肯原諒,白氏祖宗不能相容,玉堂也說不得什麼,隻請自此逐出宗祠,死後也不去見白家列祖列宗和大哥,便是做個孤魂野鬼,玉堂也心甘情願!”語畢“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立起身來,對眾人再不看一眼,拉著展昭便走。
甫一出門,忽見白玉堂身子一晃,“哇”的一口鮮血奔湧而出,濺上展昭衣襟,人也隨之軟軟倒了下去。展昭大驚,一把擁住,搭住白玉堂手腕,隻覺脈息紊亂不堪。原來白玉堂重傷未愈,加之適才情緒激蕩,竟致氣血逆衝,造成血不歸經之勢。
展昭正在沉思,卻聽白玉堂在耳畔絮絮叨叨地道:“這所民宅,原是賣綢緞的張掌櫃所有。隻是上個月張掌櫃父親新故,張掌櫃急著回家奔喪,又念及要為親守孝三年,無暇顧及京中生意,才急急要將宅子售出,所以我便盤了下來。貓兒,你我雖同在開封府當值,閒暇時光,卻終要有個去處……”正說著,忽抬頭看見展昭目遊神離模樣,不由微慍道:“臭貓,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到底有沒有在聽爺爺說話?”
展昭收回神思,見白玉堂長眉斜挑,鳳眼微眯,一幅悻悻模樣,心下又是溫暖又是感動,半響方低聲道:“玉堂,展昭是積了哪輩子的福,此生能得遇玉堂……”
這貓兒素來端莊方正,若要討得他幾句深情話語,白玉堂總以為要千年等一回,忍不住伸手握住那人微涼的手指,喃喃地道:“貓兒如何今天又說這番話來?你我生死相許,同體連心,又何必計較彼此……”
二人對立良久,白玉堂方醒過神來,隻舍不得鬆手,徑自拉了展昭轉身進房,笑道:“貓兒,你且進來,看爺爺把這室內布置得如何?”
展昭見那白耗子顯擺的模樣,微微一笑,夾腳跟來。白玉堂已燃起紅燭,燭火映照著幾件簡單家什,西廂白綾斜掛,隱隱露出一角紅木雕花大床。
展昭見了那張大床,不覺臉上一紅,卻見白玉堂俯身過來,笑嘻嘻地道:“貓兒,好是不好,你到底給個話兒啊!”
溫熱的呼吸打在耳畔,展昭隻覺臉上更燙了,抬眼見白玉堂一臉調笑之意,不覺暗自咬牙,偏慢悠悠地道:“白五爺風流天下之名,江湖上哪個不曉?不說彆的,單憑這布置居室的風雅之性,展某已是萬不能及。”
乍聽“白五爺”之名,白玉堂麵色不覺變了一變。展昭猛省這“白五爺”的稱號犯了那白耗子的忌,自白玉堂和陷空四義割袍斷義後,行走江湖便以“白爺爺”自居,口中竟是絕不再帶出“五爺”字樣。正暗惱自己唐突,忽見白玉堂匆匆衝入內室,片刻卻又回來,將手中字幅丟與展昭道:“貓兒,既知白爺爺風雅,這宅子豈可無名?名字我已想好,便叫‘玉昭堂’如何?”
展昭展開字幅,見正是墨跡酣暢的“玉昭堂”三個大字,最後一個“堂”字筆勢飽滿,幾乎翹到天上去,象極了那條囂張的耗子尾巴,而“玉”和“堂”之間的“昭”字,偏被擠得又瘦又小,看上去象被那兩字擁住一般。想那死耗子在這件事上也要占自己便宜,展昭不禁苦笑,無奈地看著眼著那笑的得意之人,哼道:“臭耗子!”
白玉堂偏伸頭再問過來:“貓兒,到底覺得怎麼樣啊?”
展昭沉吟未答,一方麵是不想拂了白玉堂之意,另一方麵卻是深知白玉堂心中所痛。當初割袍斷義,自請逐出白家宗祠,件件都決絕至極,但若曉得為自己留條後路,便也不是他所認識的白玉堂了。自己父母已亡,孑然一身,自是做便做了,不必向任何人交待,卻害得白玉堂眾叛親離,這番相待之情,感動之餘,卻讓自己情何以堪?
自那日玉堂從陷空島歸來後,人便消沉了很多,日間相對,便時見怔忡模樣,夜裡更時常拉了自己竄上開封房頂,攜了女兒紅一壇壇喝著。醉意濃時,常望向陷空島方向,一雙桃花明眸忽明忽暗。對他的心事自然是知曉的,想玉堂自小在陷空島長大,四位哥哥皆年長他許多,處處寵他護他,從來便是捧在心尖子上的人物,與四義雖為結義兄弟,實已如親兄弟一般。當日形勢所迫,為護得那份深情,而毅然如壯士斷腕,但日複一日,心裡的疼痛怕也是日重一日罷?隻恨自己空在身邊站著,卻不能代了那人痛去。
展昭思來想去,暗道此事因已而起,還須由自己回旋,玉堂如此相待,自己也斷不能讓他受了委屈。思忖已定,展昭方道:“玉堂,多謝你這番心意!但有一句話說來,玉堂可不要惱,‘玉昭堂’這個名字,卻是有些不妥。”
話音未落,那白耗子已是惱了,咬牙恨道:“爺爺如此費心,臭貓卻這般不知好歹!”奪過字幅撕得粉醉,一晃身形,運掌如風,一十八式小擒拿手已招招襲來。
展昭雖已熟知他的招式,卻也被逼得左躲右閃,狼狽不堪。看看已被逼到屋角,避無可避,索性停了手,任那白耗子一掌當胸劈來。
掌到胸前,白玉堂已卸了力道,順勢改擊為抱,環住展昭腰肢,下巴擱在展昭肩頭,悶悶地隻不言語。展昭推了推,見他不動,隻得任由他擁著,低聲道:“玉堂,你置辦了這個家,展某又豈會不知你心意?隻是你我深情,你知我知,雖不懼外人眼光,卻也不必視那天下人為敵。外人讚也罷笑也罷,均和你我無涉,玉堂,你是個聰明人,這番道理,你卻如何不懂?”
白玉堂見他溫言商量,心已是軟了,“玉昭堂”三字嵌入二人姓名,確有昭告天下之意。白爺爺愛便愛了,這份感情,既到了手中,便要看得見摸得著錚錚緊握,隻要他是展昭,哪管他是男是女,是貓是狗,天下人看爺爺不順眼,爺爺偏要讓天下人知曉了去,此生還隻認定了貓兒,看天下人能奈我何?這原是多日鬱積的一腔孤憤,見展昭歸來,已然消去不少,此時又見眼前人笑意微微,隻覺心旌搖搖搖,哪還生得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