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隻手把吳鉤,能斷萬人頭。如何鐵石,打作心肺,卻為花柔?”
昨晚讀到的一句詞,愛死了這句子!所以從這句子裡衍生出這篇小文,權博眾親一笑吧。
------------------------------------------------------------------------------------------------------
一、香在無心處
呆呆在看著麵前的酒,白玉堂已經坐了兩個時辰了。
在老仆白福眼裡,白五爺極少有如此安靜的時候,在陷空島那會,從小到大一天到晚少有消停不說,便是有時闖了禍,恨得江寧婆婆拿捆龍索栓住,那身子兒還要扭幾扭。怎地到了汴京,卻象變了一個人似的?
白玉堂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狹長鳳眼死死地盯著窗外,看著窗外的天,一點一點遲遲黑了下去,一雙桃花明眸也忽明忽暗。此時春寒料峭,窗外撲來的風仍是觸麵生冷,白玉堂卻覺得心裡越來越焦躁。
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對?上元節才過,便借口京中生意需要打理,巴巴地從陷空島跑到汴京來。可是天知道,陷空島生意做得雖大,養尊處優的白五爺卻什麼時候正經看過帳本?知道自己這謊扯得離譜,白玉堂卻懶得解釋,帶了白福徑自離島。
連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盼些什麼。
醉仙樓上呆了兩天,卻不見那抹熟悉人影,心先自有些慌了。幸好在街上碰到趙虎,一打聽才知道,上元節後開封府尹出使河間府,帶去了一文一武二人,便是開封府主簿公孫策和禦前四品帶刀侍衛暫調開封府任職的展昭。
就這樣堪堪錯過。
白玉堂恨得咬牙,卻又無計可施。說了來京料理生意的,總不好就此回去。偏偏展昭杳無音訊,連趙虎也說,包大人此去,必勘定明晰了宋遼邊界方回。
閒極無聊,白玉堂幾乎將汴京的花街柳巷逛了個遍,風流天下的名頭,自是叫得更加響亮了。白玉堂身家雄厚,人又生得俊逸,也不知折了多少佳人芳心,自家心裡反覺得更加空落落的。
一日在擷芳樓,白玉堂斜倚窗欞,半坐半臥,和花魅沁蘭隨口調笑,惹得那綠鬢紅顏的佳人幾度莞爾。
目光流轉,見案頭放置了一盆蘭花,花才含苞,隻幾片疏葉自斜,配了青釉的瓷盆,說不出的清幽俊朗。
忽覺得這盆蘭花的磊落風姿,竟象極了那貓兒。
不由開口笑道:“沁蘭,我向你討一物如何?”
沁蘭嬌笑道:“五爺何出此言?莫說討取一物,便是奴家,也是五爺的……”
奴雖有意,郎可有情?
白玉堂徑自捧了那盆蘭花道:“便向花魅娘子討這盆蘭花!”
沁蘭暗自歡喜,奴家小字名蘭,他卻討這蘭花,莫非有意……
卻見白玉堂捧著這盆蘭花,如獲至寶,一徑喜孜孜去了。
自此白玉堂連青樓也去得少了,隻日日對了那盆蘭花發呆。
越看蘭花便越象那隻貓兒,不以無人而不芳,不以悅人而媚俗,本生幽穀,遠離紅塵,卻為了天下,棄了江湖,雖如花兒困在這小小一隅,卻從不見其折腰。
白福滿腹納罕,卻不敢多問,陷空島的萬紫千紅見得多了,和那些花兒相比,這株蘭花實是最素淡的了,卻不知怎樣入了五爺的法眼?
更有甚者,白五爺有時還對著蘭花嘀嘀咕咕:“蘭生深山中,馥馥吐幽香。偶為世人賞,移之白玉堂。貓兒,爺護著你,你可滿意?……”
打死白玉堂也不會承認自己想念展昭,在白玉堂的心裡,貓兒是用來鬥和逗的,而忙忙來京,也不過是為了鬥貓和逗貓罷了。有時憑空想起那個人的好或不好,便都怨了那株蘭花去,誰讓草色煙光,都似那人,害得白五爺又一次未飲先醉了。
一日蘭花開了,潔白的花瓣中暈著淺淺鵝黃,清香時有時無,時隱時現。
白玉堂的心忽然彆地一跳,心底的期待驟然濃了,從中午起便叫白福置菜備酒,卻不料又是一人坐到黃昏。
白玉堂隻覺得心裡有一股火在東奔西竄,卻找不到出口。手指甫一用勁,酒杯應聲而醉。
恨恨地叫白福收拾了,點上紅燭,隨手拿出棋子,在棋盤上擺了個勢。想自己武功不如他,輕功不如他,誰料就連下棋,竟也不如他。哼哼,貓兒你這次回來,五爺非讓你輸個心服口服不可!
自己和自己下棋,白玉堂也下得淩厲之極,落子之時,一雙鳳眼決絕地一橫,棋子如沙場的千軍萬馬般就抵了過來。對麵若真有弈棋人,也必定心下一凜一顫,頃刻時就倒戈去了。
忽見窗外伸出一隻纖長手掌來,雙指挾了一枚白子,“叭”地一聲,穩穩下在白玉堂剛做成的劫勢上。
白玉堂大喜,鼻子裡卻冷哼一聲道:“原來是展大人到了!隻是這般不聲不響登堂入室,驚擾主人,是何道理?”
隻見展昭已入得廳來,笑道:“展某日前陪包大人出使河間,今日方歸。本欲隨大人回府的,適才見到趙大哥,說起五弟來京,因此前來拜會,莽撞莫怪。”
白玉堂見他風塵未洗,行李猶在,知他未回開封府便匆匆來此,心已是軟了。
展昭數日奔波,疲乏之極,此時月步閒庭,玉局敲閒,登時覺得鬆下心來,倚住身子,長長舒一口氣,微笑看著麵前那人。
燭光晃晃地照在臉上,照得人有迷離恍惚之感,抬頭正看到展昭氣定神閒的笑容,剛剛收拾好的心情,頓時就又亂了。那棋子“啪”就落下,明知那隻是一招死棋,隻為吐出心中那一口氣。氣是賭給自己的,而為何賭氣,卻不自知。
棋為手語,展昭一下就明白了對麵弈棋人心緒的不穩,笑容不由擴大,淡淡出手,壓住他的戾氣,卻又不忍傷他,於是棋局兩兩對峙,謂之雙活。
白福正端了兩杯新烹好的茶進來,笑道:“展爺,幾時回來的?”
展昭笑道:“方才。”
橫了他一眼,白玉堂把展昭的行李一把扯下,擲與白福,道:“快去準備酒菜!”卻拉了展昭來到那盆蘭花麵前道:“貓兒這次來得倒巧!爺新得了一盆蘭花,今兒個適才開了。”
隻見綠葉蕭然,白瓣疏離,滿室花香幽然,時遠時近。兩人相視,笑意漸漸滿了眼眸。
蘭香清清緲紗,繞著二人,才一注意,卻不見了。
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
--------------------------------------------------------------------------------------------------
二、夢入芙蓉浦
也不知是第幾次路過這醉仙樓了,臨街的窗口前卻再也不見了那抹耀眼的白影。
也不知是自己怎生得罪了他,竟惹得他憤憤而去,就此再無音訊。
也曾去他在京城的住處尋他,老仆白福笑得一臉純良:“展爺,五爺隻說陷空島有事,忙忙地便走了,隻讓小的留在京城,沒說幾時要回。”
陷空島和汴京之間,因有島上產業在此,白玉堂去去來來也是常事,隻是這不告而彆,卻還是第一次。
初時也沒甚在意,反覺那白耗子去了倒好,日日被他呱嗓得難受,這回可能耳根清淨,順便睡幾夜好覺了。
記不清多少次,自己方朦朧入睡,便暈頭脹腦地被人拉將出來,道是新悟了幾招劍術,定能克那巨闕。
從皇宮當值回來,最想的便是回開封府好好睡上一覺,卻在轉角處被人一把扯住,說是新學了縱掠之術,正好試試那“燕子飛”或是“狗熊爬”。
自白玉堂走後,倒真是清靜了許多,隻是,靜得讓人心裡發空。
白日勞累一天,夜間好容易睡去,恍惚聽得風吹葉搖,竟疑是那人輕叩窗欞之聲,一下警醒,再無睡意。
連開封府的四大校尉都覺奇怪,平時隻見一隻白耗子在展大人麵前上竄下跳,旁人都難忍受,展大人反倒神采奕奕,怎地現在身邊清靜了,展大人卻精力不濟了呢?
展昭隻覺得現在的日子忽然清靜的沒有了一點聲音,過往種種紛至遝來,歲月殤殤,已習慣了在兩人打打鬨鬨彆彆扭扭中度過。這次的莫名分開,心中總有一種慌,仿佛一日一日少了些什麼,多了些什麼,隻是自己看不見,也看不透。
尤記那日,開封府廚娘張嬸也不知怎地心情大好,拉著自己的手笑道:“展大人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以展大人如此品貌,咱這汴京城裡不知多少姑娘在巴巴望著呢!展大人遲遲不提婚事,可是心中有人了?”
記得自己當時隻尷尬笑著搖頭,張嬸尤自笑道:“展大人莫要不好意思,甭管她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隻是展大人一句話,老身這媒再沒有做不成的。”
六月天氣,展昭卻覺得腦後陣陣發涼,回頭一看,便見那煞星正雙手抱臂立於身後,一雙桃花眼半睜半開,鼻子裡冷哼連聲。
“五弟!”看到白玉堂神情,展昭沒來由地一陣慌亂。卻見白玉堂理也不理,轉身徑自走了。
當時還道他少年心性,雖沒少戲弄自己,卻自有一股親近之意,也許是怕自己結親冷落了他的緣故,當真是小孩子想法,隻要去哄哄就會好了。哪知白玉堂卻一徑回了陷空島,竟是一點回轉餘地也不留。
靜下心來忽然想起張嬸的話:“展大人不提婚事,可是心中有人了?”是啊,為何自己竟從未想過婚事?當真心中有人了麼?為何想來想去,心裡心外,都隻想到一個白玉堂?難道有了那人相伴,便覺心滿意足,再也想不起其他?
展昭驚出一身冷汗,隻覺有一些一直存在心裡的問題已漸漸明朗,再也不能回避。
乍見那人,是月下風中的揚聲邀鬥,玩笑似的名號,卻前生宿命般不容逃離。那個人就此帶著前所未有的熱情,強悍地闖入到自己平靜如水的生命裡,蕩起一波一波漣漪,把日子攪得生動鮮活。
如此良夜,如此少年,驀地一句話兜上心來:“月色溶溶夜,照見玉堂人。”那一刻展昭隻覺驚心失態,仿佛一個踉蹌栽了過去,就此失了方向。
有時自己也會不小心受傷,便少不了那白耗子劈頭蓋臉一陣痛罵,但那人急得跳腳之餘,卻是案前床頭,小心照顧。而那份體貼關心,早該不是兄弟知己之情那麼簡單了吧?可笑局中的兩個人,卻是懵懂不知。
展昭終於明白,原來自己心裡真的是有人了,卻不知那人便是白玉堂!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人從自己的生命裡一步步走進內心,玉堂於己,已是此生再也不可缺少的了。
想明白了此節,展昭反覺心裡平靜異常,從容向包大人告了假,執馬扣韁,徑自動身前往陷空島。
落日時分,展昭已站在陷空島對岸,隻見碧波千頃,蓮葉田田,端得美不勝收。
遊目四顧,卻不見渡舟,知道這是陷空島的地盤,平時自有陷空島船工在此迎侯,今日竟一個不見,想來又是白玉堂的安排,那白耗子這回當真是生了氣。
展昭禁不住苦笑,隻好揚聲喚道:“有船家嗎?請渡在下一程!”
隻聽“吱呀”一聲,從蓮葉深處蕩出一葉小舟來,瞬間來到岸邊,撐舟的是個垂髫少女,脆聲問道:“敢問公子要去哪裡?”原來那少女見展昭一襲藍衫,儒雅俊逸,還道是個書生。
展昭道:“要去陷空島。姑娘可識得路程?日暮之前可能趕到?”見那船兒小小,不禁有些擔心。
少女抿嘴一笑:“公子但請放心。奴家就在此處,爹爹就是陷空島上的船工,半個時辰便可到了。”
展昭棄馬登舟,少女長篙在岸上輕輕一點,劃出一道水痕,小船直向陷空島駛去。
荷香幽幽,沁人心脾,碧水清荷,映著紅白蓮花,展昭幾疑身在畫中。隻道陷空島萬畝蘆花已是世間難見美景,卻不料這千頃碧荷,更是美得讓人心醉神癡。
忽聽少女亮起脆生生的嗓子,曼聲唱起江南小曲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中有雙鯉魚,相戲碧波間。”
歌聲婉轉柔媚,展昭讚歎不已。少女微微一笑,接著唱道:“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間。”
展昭回首一笑,感她殷殷之意。
少女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看著展昭,良久又唱道:“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采蓮一何易,駐馬一何難。擬贈君蓮藕,藕心千絲繁。擬贈君蓮子,子心苦如煎……”原來少女哪見過如此風雅人物,歌聲中禁不住露出思慕之意來。
展昭料不到少女會如此大膽,一時倒紅了臉。
忽見水麵分開甚急,一艘小船如箭駛來,船尚未至,人已縱起身形,足尖輕點滿頃蓮葉,淩空馭風一般飛來。甫一近身,已一把把展昭扯到身後,冷著一張俊臉道:“亂唱什麼?貓兒可是我的!”正是陷空島五爺白玉堂。
那少女臉一紅,卻對白玉堂盈盈一笑道:“蓮兒拜見白五爺。這公子想去陷空島,蓮兒也正想去問問,為何我爹爹這幾日都不見回家?”
白玉堂麵色一窒,展昭暗道自己所料果然不差,這白耗子任性起來,什麼都不管不顧,為阻自己上島,還不知拘了多少船工去。當下忍笑道:“姑娘放心,想你爹爹今晚便可回家了。”
白玉堂橫他一眼,哼道:“囉嗦什麼?還不快走!”扯起展昭,縱身掠去。
蓮兒瞪目結舌,隻見一藍一白兩條身影已翩然飄遠。
此時紅日欲墜,萬道霞光散在湖麵上,船兒輕搖,漾著粼粼波光,搖著漠漠氤氳,漸漸入一湖蓮花深處。
展昭忽然輕喚道:“玉堂……”不是白兄,不是五弟,那在舌尖上轉了千萬次的名字,終是喚出來了。
白玉堂身體明顯一僵,卻不答話。展昭低聲道:“玉堂可是惱我不來尋你?這幾日我思來想去,才明白心中確是有人了……”
不意外地看到麵前那人瞪圓了一雙桃花眼,撐船的長篙一擲,這便要上來打架。卻聽展昭低聲哼起了一首江南小曲:“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裡。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展昭本是江南人,小曲雖是模仿蓮兒聲口,但此刻用江南俚語唱來,卻彆有一番低徊。
白玉堂七竅玲瓏,又怎會不懂展昭曲中之意?這幾日也不知是賭得氣還是堵得氣忽然泄了,一張俊臉被夕陽映得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