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陳德茂的級彆,是能訂臥鋪車票的。
無奈如今情況特殊,可以說就是在逃難也不為過。
臥鋪什麼的不要想了,樸實不起眼的硬座才是保命良藥。
換言之,五天六夜的車程,陳弄墨與小胡兩人得全程坐著去H省。
好容易擠到自己的座位上,腳麵都被踩腫了的小姑娘,在感受過座位的堅硬程度後,就更加窒息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挺能吃苦的,大學暑假那會兒為了多攢些錢,一天三份工都沒覺得咋樣。
但此刻,看著眼前嚴重超載的車廂內人疊著人,就連頭頂行李架上都趴了幾個旅客,心頭沉甸甸,像是壓了塊石頭的陳弄墨對於未來的生活更添了幾許迷茫。
這才是真實的七十年代嗎?
出門要證明,坐車像逃難...那麼,她這次的終點,H省的山順村又是個什麼模樣?
“橘子!甘甜的橘子咧!一毛錢一斤!”
窗外突來的喲嗬聲拉回了陳弄墨發散的思緒,她順著聲音的方向往車窗外瞧去,發現不遠處真的有一個中年女人正推著一輛獨輪車,邊走邊吆喝,已經有不少人圍攏了過去。
不是說...這個時代不允許私下買賣嗎?
“聿聿,想吃橘子嗎?想吃我就去買幾斤。”安頓好行李,穿著便服的小胡將兩個軍用水壺遞給小姑娘。
陳弄墨將水壺掛在了椅背上,她不饞嘴,也不願給人多添麻煩,但...鼻息間一言難儘的氣味實在上頭。
再想想要在這樣的環境裡待五六天:“...吃,謝謝小胡哥。”
“跟哥客氣啥?我這就去,你看好座位,彆讓給旁人知道嗎?”
陳弄墨點頭:“我知道的,小胡哥。”
“也彆跟人說話。”小胡走出兩步,又有些不放心回頭叮囑一句。
他跟在首長身邊有六七年了,也算是看著小姑娘長大,所以對於她從前的情況很清楚,真怕沒有絲毫社會經驗的小丫頭心軟被人騙。
“好。”陳弄墨乖巧點頭。
說完這話,她還當著小胡哥的麵,往外麵挪了挪,坐到了他空出來的位置上。
轉頭又將一大包吃食放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上占著,直接杜絕了附近人往空位置上頻繁掃過來的眼神。
等做完一切,小姑娘仰起頭,衝著有些驚訝的男人露出一個格外虛弱的表情。
瞧瞧,她都這麼柔弱不能自理了,誰還好意思跟她搶座位?
讓座是不可能讓座的,五天六夜的車程難道要站著去嗎?她又不是菩薩。
小胡...
=
橘子不怎麼甜,吃在嘴裡又冰又酸,滋味肯定比不過包裡的那兩個橘子罐頭。
但酸有酸的好處,起碼胸口一直堵著的鬱氣下去了不少。
橘子皮她也沒扔,而是用手帕包了起來,塞到了圍巾裡。
“這是做什麼?”小胡奇怪的看著小丫頭折騰。
聞言,陳弄墨不好直接說嫌棄車廂裡頭的味道不好,隻伸手將小胡哥手上的橘子皮拿過來,又要了他的帕子包起來遞給他,示意他放在衣領處。
小胡照做後,立馬就感覺到了鼻息間清香的橘子皮味。
雖然不能徹底掩蓋掉車廂內難聞的氣味,但也起到了不少效果。
如果再像小姑娘那般,直接將小臉埋進圍巾裡,效果肯定會更好。
不得不說,小丫頭還挺聰明,小胡露出一口大白牙,衝著她比了個大拇指。
陳弄墨被誇的彎了彎眼睛,正要再拿一個橘子剝皮,視線卻意外撞上了一雙渴望的眼睛。
那是個中年男人,瞧著應該與父親陳德茂差不多大。
皮膚白皙,文質彬彬,從前應該也是個體麵人。
但此時他衣著狼狽,嘴唇乾裂,連個正經的座位也無,喪喪的蜷縮在過道裡,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萎靡與麻木。
隻那雙略顯疲憊的眼睛,渴望的盯著小胡哥膝蓋上的橘子。
小胡顯然也瞧見了,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沉默片刻便直接從袋子裡掏出兩個橘子遞過去。
那中年男人顯然沒想到會有這一幕,一時竟怔愣住了。
倒是他旁邊一個衣著體麵的男人笑著擺手,語氣頗有些高高在上:“小同誌,可使不得,這位可是‘□□’裡的一員,需要勞改的壞分子,我是保衛部押送他的,好心勸你們還是離的遠一些,他這樣的人可不配吃這樣的好東西。”
這話一出,那中年男人眼底最後一絲光也暗了下去,抱著膝蓋慢慢垂下頭,像是欲將自己蜷縮成一顆球,再沒望向這邊。
附近聽到這話的人,更像是避瘟神般,紛紛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而低著頭,正在剝橘子的陳弄墨慢慢抿緊唇,想到了同樣被政治內戰牽連的父母,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停了下來。
蒸汽火車鳴笛聲再次拉響。
車速一點點勻速上提,哐嗤哐嗤駛離偌大的N市。
陳弄墨側過頭,靜靜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感受著腰部處早早準備好的厚厚錢票,心口壓抑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