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頓時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態,“那可是長主欽點的好容貌!”
其中說來還有一段典故,盧恒少時遊學楚地,這副俊俏後生相貌惹得善化長公主獨女喜愛,放著一群王孫子弟的姻親不要,偏偏要嫁給連爵位都摸不著的盧恒。
善化長公主礙不過女兒苦求,本來不願,沒成想見了盧恒的麵,往常的十分不願頓時成了哪兒哪兒都滿意,甚至撐著病重身子為女兒訂下這樁婚事。
若非後來長公主病逝,盧恒身為女婿,自請為長公主守孝,推辭功名,隻怕早就入京任職去了。
不過孝期一過,立刻便有綏都招令發來,叫盧恒領了南下的肥差,這不回來便輕輕鬆鬆連升二等,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便要入京做通政去了。
若說這不是靠著裙帶關係,能有今日?
一群人心中想著,心中酸澀妒忌,恨不得自己能生的這般好相貌,恨不得能有個裙帶關係撈自己一把,偏偏眼中故意帶出些深以為然,揶揄神色。
仿佛自己品行高潔,不恥這等行徑。
旁人心酸嫉妒,總有忍不住者挑刺多嘴多舌:“二郎這般身份地位,怎麼連一個通房丫鬟都沒,莫不是家中娘子管的嚴?”
一聽這事兒一個個都笑了起來,有人喝醉了酒,便大舌頭說話葷素不忌:“我聽說今兒個二郎親自帶著鄭家姑娘回府?二郎啊二郎,你莫要騙我!你可是有那份心?要我說你不厚道啊,這般藏著掖著......”
一群人咯咯的笑著附和。
盧恒將這群人神色儘收眼底,素來溫潤的麵上並不見多少惱怒,隻是一雙眸卻像是萃了寒冰,靜靜看著眾人。
“六叔祖喝醉了。”
他冷冷道。
......
等到夜深,暮色四合之際,盧恒送走客人,才踏著月色往琅玕院一路踱步而去。
走到半路,等候已久的長隨跑來:“爺,夫人喚您過去一趟。”
盧恒腳步一頓,已經猜到母親尋他要說些什麼。他又聽長隨道:“少夫人院裡的珍娘,今兒個差人打探,依稀是打探表姑娘以往的事......”
盧恒聞言朝西院方向沉沉看了眼,沉聲叮囑他:“你切記盯著點她們,叫他們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是。”
得到肯定回答,盧恒才伸出指揉了揉眉心,他眸光沉沉有掩蓋不住的疲憊,卻知曉如今遠不是清閒的時候。
他步伐沉沉踏入鄭夫人院裡。
果真見鄭玉珠與鄭夫人二人不知說了什麼,皆是雙眸含淚,麵色悲淒。
盧恒眸光微頓,聽鄭夫人朝他埋天怨地。
“可憐你那舅父,我隻他那麼一個親兄弟,他本事那般博學多才的人,可惜生不逢時,若是在以前,想必也是如同我那幾位叔伯,封侯拜相不在話下。哪裡會落得個如此的下場......母親知曉我兒的不易。玉珠的身份是否叫你難做?你若真不樂意,我便帶著玉珠在永川待著,如何也不隨你入京......”
鄭夫人一致對外瞞著,許多人都隻知曉鄭家舅老爺幾月前病逝,卻鮮少知曉舅老爺實則是自儘而亡。
朝廷徹查前朝餘孽,一路大刀闊斧,查到了江左,查到了鄭父頭上。
鄭父扛不住各方壓力,許是真有把柄,在夜半吞金自儘。
盧恒聽著母親老生常談的話,他自小到大也不知聽了多少次。
最初是哀哭他那早早離世的父親,後又哀哭起鄭家來......盧恒以前聽到還會情緒起伏,到如今不見一絲波動。蓋因他知曉,母親隻是以這般慈愛柔軟的話,達到自己目的罷了。
可他終歸聽不得母親的哭訴,隻能安慰起來:“這些年朝中屢有前朝餘孽身影,十幾家涉入其中都逃脫不得,他們皆是朝廷重臣。可舅父不在朝為官,鄭家也早已敗落,如何能是什麼通敵賣國的餘孽?此事看鄭家在舅父故去後未被下定罪便可知,想來舅父之事也算是人死債消,絕計牽連不到玉珠頭上。”
盧家這些年敗落,又遠離朝廷,許多傳聞他也是耗費許多功夫才探出。
鄭夫人想來也聽明白了,麵上安穩了幾分,這才拿著帕子拭去麵上淚痕,道:“既不是逆臣,你舅父這些年戰戰兢兢,為何還有此飛來橫禍......”
盧恒嘴角牽扯出嘲諷,“兩姓家奴,豈得善終。”
鄭玉珠聞言麵色煞白,無助落淚。鄭夫人則是氣急,嗬斥盧恒:“那是你舅父!你怎可說此等大逆不道之話!”
盧恒以掌掩麵,忽地笑一聲:“我又何嘗是在罵舅父。我盧家本就是降臣,與鄭家又有何異?降臣麼,總是這般的......”
盧恒心知,這非是誰的錯。
蓋隻因母親的話,生不逢時罷了。
隻不過鄭夫人自來有自己的偏執,並不願意聽這些,她隻將一切的過錯遷怒到旁人身上。
盧恒有些為難,勸說自己母親:“母親莫要為此事遷怒樂氏,長公主離世幾載,她從不懂外邊的事兒,朝廷決斷之事與她何乾......”
鄭夫人一聽,嗓音刹時拔高幾度,連方才的哭腔也不複存在,隻神情譏諷道:“樂氏無辜!你瞧瞧你走的這些時日,我可是要將她當一尊菩薩供著,哪家的兒媳像她那般金貴的?打不得罵不得的......她樂氏無辜,她若無辜我可憐的珠兒豈非更無辜!”
鄭玉珠原隻在一旁安靜聽著,見母子二人又要爭吵,便連忙膝行上前,跪在鄭夫人身邊勸住她,“姑母,不要說了。樂氏如今是阿兄的妻子,你不能為了我的境地,叫二兄二嫂失去夫妻情分,玉珠能得姑母二哥不嫌棄收留已是感激涕零,若是鬨得府上不睦,玉珠才是死有餘辜!”
豈料她這句更引來鄭夫人潑天怒火,她狠狠剜了這個兒子一眼,更覺得虧欠鄭玉珠,幾乎從牙縫裡擠出字句:“你憐惜她,你也不憐惜憐惜你這可憐的表妹,不憐惜憐惜辛苦養你長大的母親!當年若非她母親以權壓人,當年若非她樂氏蠻橫......”
時隔多年,盧恒一時陷入過往的海市蜃樓裡。
他喉結微動,許久都掙紮不出,終於忍不住抬眸朝鄭玉珠看去,卻恰巧鄭玉珠抬眸,落入她那雙含著淚的杏眸裡。
母親的話響徹在耳畔。
“你欠著玉珠的!樂氏欠著玉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