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像是無頭蒼蠅東轉西轉多久,甚至連馬車車輪都陷入水坑裡,許是天公可憐起他們一行人,雨竟是漸漸停下。
天幕依舊陰沉,濃雲陣陣,外間分不清晝夜。
誤打誤撞,那處驛站竟是近在眼前。
春瀾守意二人原本跟在身後的馬車中,如今見到除了她二人,竟隻剩下兩個趕車的馬夫,其中一個還是護衛朱子暫時充當的車夫,聯想起方才的喧鬨,還能有什麼不明白?
表姑娘出了事兒,二爺派遣了大半的侍衛過去?
春瀾忍著惱火上車來扶樂嫣下馬,偏偏這事兒還說不得,人家說不準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
“娘子,前麵就是客棧,我們先不管這車了,交給朱子就是,我們下去歇著。”
“好人不長命,禍害才遺千年,你瞧著,那玉珠姑娘能出事兒才怪,隻怕活得比誰都好!咱家二爺也越來越長本事了,把咱們家娘子丟這鳥不拉屎的地兒.......”守意擱那兒劈裡啪啦的嘀咕。
春瀾聽她越說越難聽,連忙嗬斥住。
“你這幾日越發放肆!前幾日打人的事兒尤嫌不夠如今連二爺也敢編排,真以為珍娘沒跟來就沒人能管得住你?等珍娘趕來,看我不告你!”
守意如何會怕春瀾,扯著嘴角繼續嘲諷:“你就隻會罵我,不知道罵旁人!”
樂嫣聽著婢女們吵鬨的話,更是麵露難看,隻覺得自己不堪到了極點。
自己何曾這般低三下四去懇求過?
她求他不要走,他卻頭也不回。
若是被守意春瀾知曉她方才的舉措,隻怕心中要憐憫可憐她了!
她更擔憂自己方才那可憐的模樣叫旁的侍衛聽了去!
那般乾脆叫她再不見人得了!
她想的太久遠,太生氣,生氣到她鼻尖酸痛,險些痛哭出來。
樂嫣連婢女們也不等了,她走的踉踉蹌蹌,裙擺被泥水染透也無所覺,冒著雨水往客棧門前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去。
身後的守意與春瀾往車下收拾行囊,一邊喚她,她卻並不想停留。
她甚至不想在繼續這程行程,她不想去上京去,她更不想回盧府......
樂嫣猛地後知後覺,驚詫起來——她如今還能去哪兒?
天大地大,竟好像沒了她的容身之所。
樂嫣有些悲哀的想,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快要沒了。
.....
泥水又濕又冷,明明是夏日裡,卻比寒冬臘月也不遑多讓。
她的的繡鞋被泥水染濕,每走一步,都往外擠著水,一直冷到她心底。
看山跑死馬,驛站看著近,走起來卻如何都走不過去,視線中一小段距離,竟叫她走了許久。
一陣疾風拂過,天空好似落下一陣泥雨。
她的身側遠方忽地傳來聲聲震動,似是驚濤駭浪,那聲音由遠及近不過片刻,漸漸清晰起來。
天際暗淡的地平線,一聲聲宛若雷霆的戰馬嘶鳴,一支約莫數十人的騎隊狂飆塵卷,颯遝如流星。
烏騎踩濺起積泥,他們速度很快,很快,隻不過眨眼間就離得十分近了。
樂嫣立在路中,微微慌神想著自己是不是堵住了路,要不要避開.....
她這般想著,便斂著裙袖往小道一側挪了挪。隻是不想那領頭首領一馬當先亦有讓路的舉措,二人這般竟是撞去了同一處。
樂嫣氣息一窒,隻覺得今日命要交代在馬蹄底下。
來的太快,再多的冷靜,直麵上肌肉虯紮的高頭大馬雙蹄貼麵的那一刻,樂嫣也是雙膝發軟,緊緊闔上了眼眸。
半晌,仍沒疼痛感落來——
甚至樂嫣都能察覺到自己臉上涼颼颼的落下了雨。
她惶恐的慢慢睜開眼眸,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那張巨大馬臉上。
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鬃毛光亮,威風凜凜,朝她噴赤著滾燙鼻息,衝她齜牙咧嘴低鳴著。
口水都快要飛噴到她的麵頰上。
仿佛是在嘲笑身前娘子的愚蠢膽小。
忽聽“劈啪”一聲悶響,它的主人狠狠朝它抽了一鞭子,直叫那馬一聲底吼,立的規規整整,再不敢玩弄那嚇得腿軟的娘子。
樂嫣這才察覺到那道朝她投來的眸光。
一道居高臨下,毫不避諱的眸光。
像隻鷹隼,像頭惡狼。
她眼睫微顫緩緩掀眸,入目的是一雙牽扯韁繩的手。
那隻手很瘦,很長,骨節凸起處幾處傷疤,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力量。方才便是這隻手,單手勒繩在馬蹄落下的一刻,極力控轉了方向。
腰跨環首刀,足蹬烏金靴。
雨水浸透深玄直裾,素銀躞蹀帶束出身腰。
肩脊挺括、腰身窄緊。
挎衣之下,是一雙緊實修長的腿。
那人生的好生高大,端坐馬背之上,她需仰頭才能看清。
他與她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同,身形挺拔的似一顆鬆樹,巍峨,沉斂,頂天立地。
樂嫣對上那人烏紗麵罩外露出的眉眼。那雙眸深邃威嚴,晦暗日光下,他的眸光似乎泛著淡淡幽綠。
心間微怔,那雙眼......那雙眼隻叫樂嫣覺得眼熟的厲害。
他——自己見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