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嫣身上恢複了些力氣,她從床上慢慢坐直身子,側頭看著床畔那道高瘦的身影許久。
“你什麼時候來的?”
許是睡得太久,往日那個嬌俏溫柔的聲兒如今沙啞低沉,說出的話叫樂嫣自己都嚇了一跳。
盧恒守著她兩日,不眠不休的照顧,這還是她頭一回與他開口說話,盧恒並未回答她的話,隻轉身去桌案上取了粥來,便要喂她。
樂嫣如今渾身疲憊,當初對盧恒的惱怒與失望,如今卻是連與他吵都懶得吵,她隻虛弱道:“吃不下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盧恒似乎沒聽見,仍堅持要喂她。
“你聽不懂人話嗎?”樂嫣啞聲罵一句,便重新躺回床上緊閉眼睛,任他如何說話她連眼皮都不顫一下。
她的這幅模樣,倒是叫盧恒想起二人才成婚的時候。
那時候的她,脾氣比如今還要壞很多。動輒有些許不如意,便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二人新婚時,盧恒便知曉,他的新婚妻子被嶽母驕縱太過,說的難聽點,便是刁蠻任性。
那時候公主久病無醫,她便每每深夜哀愁啼哭,有時候晚上愁的睡不著,第二日便也起不來。
以往沒有規矩便算了,成了婚的婦人,這般叫旁人如何看待?是以每回樂嫣一起的晚了,公主府的下人們總對盧恒沒有好神色。
隻覺得是這位女婿不明事理,哪有住在女方娘家府上,還同床胡鬨的晚的?
盧恒本就是心思縝密之人,最會察言觀色,如何會不明白他們欲言又止,語言譏諷?
他素來規矩,卻被人誤會成那般的不堪,隻叫他滿心窘迫與氣憤,可這事兒叫自己如何說出來?
他想喚妻子不要賴床,得來的也不過是像今日這般,遭她厭惡瞪來一眼,便又賴回床上。
“我才不要你管。”她總是喜歡這般閉著眼睛說話。
在公主府的那半載,是盧恒最煎熬的半載。
盧恒生性內斂,久居旁人府上的時日,閉口不提自己喜好、厭惡之物。更不想叫自己的喜好被旁人知曉。
樂嫣不是個細膩之人,又怎會知道他的喜好與否?
盧恒尤記得一回,用早膳時樂嫣不肯起床,他著急喚她起來。樂嫣便突發奇想,要他將他不喜歡吃的桃仁酥全吃了,吃的乾乾淨淨了她就願意起床。
盧恒心中厭煩,卻隻能無奈照做,他就著茶水吞了整整九塊糕點後,扭頭看她,她卻早已呼呼大睡。
許是他吃的太多桃酥,渾身起了紅疹,樂嫣晚上扒他衣服見到時,咯咯嘲笑個不停。
她不準自己爬上床,反倒皺著鼻子嫌棄他,“哪兒跑來的紅皮怪!離我遠一點!”
甚至隔日還將這件他的醜事掀起,一傳十十傳百,掀的院裡內外,連馬夫都知曉了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麵子丟儘,他氣急與樂嫣爭吵起來,與她冷戰許久。
可樂嫣並不怕他冷戰,那時候的她十分會玩樂,每日裡多的是自己的樂子。
盧恒從來不是個真正溫潤的人,他見這般傷不到她,便想法子用言語譏諷她,刺傷她。
她蠢忽忽的,根本不會告狀。
他總是幾句話就能刺傷她,氣哭她,氣哭之後,她便也學著他的話來惹他生氣。
可是幾句話罷了,如何會惹得他真的生氣動怒?他甚至心裡暗笑她的愚蠢幼稚,人前卻佯裝被她惹怒,被她刺傷的模樣。
久而久之,滿府邸的人都知曉她的不懂事來。
連長公主都看出自己女兒太過過分,罰著她與盧恒道歉。
“你既然自己要嫁給他,成為了他的妻子,那麼日後就不能欺負丈夫,更不能辱罵丈夫。”長公主這般嚴厲的說。
那時候的樂嫣,叫她道歉,仿佛是什麼天大的委屈。她不懂道歉,更不知道什麼是禮貌。
畢竟她活了十五載,從來都隻有彆人朝她道歉的份。
她天崩地裂的鬨騰,可她並不知,她鬨得越過,在旁人看來,便越是為盧恒叫屈。
盧恒未費吹灰之力,得了滿府人的愧疚與同情。
樂嫣成了最不懂事的那個。
莫說旁人,此後連珍娘都苦口婆心勸說樂嫣要懂事知禮,不可與丈夫婆母頂撞。
後來啊,那是長公主故去後的事了。
樂嫣才開始真的乖順起來。
失了倚靠,她自然而然的就知曉收斂了身上所有的刺。
這兩年,盧恒時常冷眼瞧著她夜裡偷偷哭,時常也覺得匪夷所思。
那個當年蠻橫無理的姑娘,竟真像換了個人。
有時候乖乖順順的,甚至連伺候母親照顧錦薇也從無怨言,倒還真有幾分賢妻良母的模樣。
“你瞧瞧,這是你往日喜好吃的桃酥,朱子一早從隔壁鎮買回來的,如今都還是熱乎的。”不知是何心思,盧恒不厭其煩,又說了這麼一句。
樂嫣終是被煎熬的受不了了,像是她今日不吃一口東西,他便不會放過自己一般。
無奈,她隻得慢悠悠張開嘴。
一塊大小合適的桃酥放去她嘴裡。
樂嫣努力抿了抿,卻嘗不出什麼味道來。
她覺得許是自己才病愈,這才嘴裡沒了味道,她不死心又自己親自動手拿了一塊,放唇齒間來回品味。
許久,樂嫣扭頭將那桃酥吐了出來。
她幾乎是有些厭惡的將手中剩餘的丟了去地上。
“不對。”她聲音懨懨地。
盧恒聽了亦是泛起怔忪來,“什麼不對?”